理论教育 《归园田居》:乡土与诗意

《归园田居》:乡土与诗意

时间:2023-08-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据已知文献,陶渊明传世的诗篇仅120余首,其中以吟诵田园生活的居多,《归园田居》可作为其田园诗境的代表性诗篇。《归园田居》为陶渊明辞彭泽令之后的第二年,即公元406年所作。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4]《归园田居·其一》这首诗,可以看作陶渊明辞官归隐的导言式的诗篇。《归园田居·其一》写“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归园田居·其二》再写“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归园田居·其三》写隐居生活的劳作。

《归园田居》:乡土与诗意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指出,乡村生活铸就了“乡土本色”,即在相对封闭的活动空间中,在人员缺乏流动的熟人社会中,人们靠土地谋生因而眷恋土地。费孝通说:“农业和游牧业或工业不同,它是直接取资于土地的。游牧的人可以逐水草而居,飘忽不定;做工业的人可以择地而居,迁移无碍;种地的人却搬不动地,长在土里的庄稼行动不得,侍候庄稼的老农也因之像是半身插入了土里,土气是因为不流动而发生的。”[2]

所谓“土气”,是指城里人对乡下人的传统看法。它所表示的正是农民对土地的基本依靠关系和深厚的情感特色。乡村生活既依赖于环境,更依赖于农人特有的生活情怀,这才有独特的乡土诗歌境界。在中国诗歌史上,陶渊明的诗歌创作不仅开了“田园诗”的先河,而且他以敏锐的视角和透彻的感悟向后世展示了一幅新鲜活泼、亲切自然的乡土诗歌画卷。我们将陶渊明的田园诗和费孝通所论的“乡土本色”相互印证,可以说是神理凑泊,诗文相彰。据已知文献,陶渊明传世的诗篇仅120余首,其中以吟诵田园生活的居多,《归园田居》可作为其田园诗境的代表性诗篇。

《归园田居》为陶渊明辞彭泽令之后的第二年,即公元406年所作。园田居是陶渊明童年的故居,在庐山(南山)脚下。陶渊明时年38岁,他彻底告别了十余年间仕隐轮替的生活,从此归隐故里,直至20余年后离世。[3]《归园田居》包含五首诗,可分为三组,即《归园田居·其一》为第一组,《归园田居·其二》《归园田居·其三》为第二组,《归园田居·其四》《归园田居·其五》为第三组。第一组,表达了诗人回归田园的愿望,同时描绘了田园生活的景象。第二组,写田园生活的隐逸情趣和农作心绪。第三组,写诗人从感怀历史而回归当下田园生活。

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4]

《归园田居·其一》这首诗,可以看作陶渊明辞官归隐的导言式的诗篇。开篇六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首先声明自己天性爱好自然山水,不能适应对世俗功名的追求,继而以离乡任吏为“误入尘网”,表达自己辞官归田之心,如笼中鸟、池中鱼对林野和江湖的企盼。从第七句到第十六句,以白描的手法,具体抒写归隐后的田园生活。“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这是写其归隐的境况,显示了家境的贫寒和甘于俭朴的心意。“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六句诗描绘出一幅鲜活、恬适的田园乡居画面。自然的繁茂、村落的疏离和家禽的活跃,孤寂中见生气,恍惚处示真意。它不仅生意盎然而令人欣喜,而且亲切悠闲而给人以自在逍遥。“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结尾这四句将归隐田园的生活集中于清净自在、悠闲从容的境界中,这境界是人生的彻底解放,是本真的大归属——从樊笼中解放出来,回归人生本原的自然。结尾与开篇相呼应,鲜明地表达了诗人以脱离官场、回归田园故土为自我人生返璞归真、身心释放之道的心志。

归园田居·其二

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

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

归园田居·其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www.daowen.com)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归园田居·其二》写归隐生活的隐居境况。“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这四句诗写山村生活的简单、纯朴,与外界人事无涉(罕人事),与官贾不相交往(寡轮鞅),因而得到清静自在的居处(白日掩荆扉),空灵纯粹而不作世俗之想(虚室绝尘想)。《归园田居·其一》写“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归园田居·其二》再写“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两首两用“虚室”二字,一因“虚室”而“有余闲”,一因“虚室”而“绝尘想”。这是强化表现归隐生活的本质在于消除尘俗之累而复归空灵自在之境(虚室)。空灵自在,即“有余闲”和“绝尘想”。“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乡野生活的交往,只是涉足于村落(墟曲)之间的盘桓,因为疏于行走,道路上野草丛生,相互往来要拨草(披草)开路。村人相谈,皆是农家生活之事(“无杂言”),尤其关切的是庄稼的长势(“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日月推移,桑麻渐渐长高了,在南边开垦的土地也扩大了。在这样的境况下,别无忧虑,只是担忧冰雹降临,将桑麻摧折,若此,这一季的辛劳就被糟蹋了。

《归园田居·其三》写隐居生活的劳作。开篇两句:“种豆南山下”,单写种豆,可见耕种的品类不多;“草盛豆苗稀”,则预示了收成不好。“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十个字,写尽一日劳作辛苦。“晨兴理荒秽”上接“草盛豆苗稀”,为了一点企望中的可怜的收成,天一亮就出门去劳作了;“带月荷锄归”写劳作一天,月亮升起来,才扛着锄头归家。然而,“带月荷锄归”又简约而清晰地描绘出农人辛劳一天之后的悠闲和自足。在归途中,《归园田居·其一》中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景象,无论他是否亲见,一定活跃在他的心中。因此,这个“带月荷锄归”的意象所表现的归家的希冀和欣悦,是成语“披星戴月”所不具有的。“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这是静寂的田野,悠长的回归,归家者以敏锐的触觉,感受着道间草木的茂盛气息——他身上劳作的汗迹尚未脱干,又感受到了草尖夜露沾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农人是“插足于土地”的。他没有条件,也不会对泥土、雨水侵染手足、衣裤有所惜惧。农人在土地上“侍候庄稼”,他的愿望就是春播、夏作、秋收和冬藏,一年有好收成。“但使愿无违”,这最素朴的愿望,是农人的本分,因为守这本分,农人生长于斯,耕作于斯,也归返于斯。

归园田居·其四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

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

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杇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

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归园田居·其五

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

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归园田居·其四》写一次“山泽游”。“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陶渊明是喜好“山泽游”的,久违之后再游,林野的广袤就给他心旷神怡的欢娱。“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穿越丛林,由林野而至荒墟,这也许是不期然而至,但更可能是“山泽游”包含的预定项目。“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杇株。”“丘垄”,即坟墓。在坟墓间徘徊,还可依稀见到昔人居所的遗迹,桑竹枯朽,井灶残破。“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诗人询问:“那些曾在这里居住的人,如今在哪里呢?”砍柴的人告知:“这些人全部死去了。”然而,诗人并没有追问这些人是因何而死去的。“昔人居”沦陷为“丘垄间”,既可以是天灾,也可以是人祸。但陶渊明既不询问,也不推测。他认定并接受人的生死之命。“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30年为“一世”。30年间,朝廷与街市都将变换。“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对于陶渊明,“人居”变“丘垄”,正如朝市之变,是自然运化的必然结果。人生在世,不过一次山泽之游,始于人居,归于坟墓。这是一场幻化,本质是空无。

《归园田居·其五》写山泽游归来。“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人居”化成“丘垄”的感怀,依然惆怅于心。独自拄着拐杖走向归途,在崎岖的荒径上穿越曲折的丛林,更添一层人生艰辛的感慨。终极讲,人生幻化而空无。但既生于世,现实的真切正以其艰辛逼近自我。“山涧清且浅,可以濯吾足。”穿越丛林,一条山溪却以它清浅的倩影给予疲劳、惆怅的陶渊明意外的慰藉和净化。“可以濯吾足”,又岂止于足?在清流濯足之后,尘虑尽消,忧心澄明。“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归家之后,邀请邻居宴聚。新酿的酒还没有过滤,用仅有的一只鸡款待客人。这是一次窘困的宴请。但是,主人并不尴尬,客人也不以为怠慢。“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日落后的房舍阴暗了,没有钱买蜡烛的主人点燃柴棍照明。可以想见,在主人简陋的房舍中,相聚的乡亲是多么亲切、恬淡,絮絮叨叨的酒话,消磨着四野沉寂的乡村夜晚的时光。“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在酒意豪迈的阔谈中,遗忘时光的乡亲迎接又一天旭日的出现,即将开始又一天的劳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辛苦与自在交织的农人生活,就是陶渊明颠沛于世之后失而复得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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