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江浙两省冠首语与收尾语及其主旨

江浙两省冠首语与收尾语及其主旨

时间:2023-08-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东洋人讲话,常用一种冠首语;如“阿诺耐”。我们中国江浙两省,苏松太,杭嘉湖一带的男女大小——尤其下流社会——也喜用冠首语和收尾语,并且用得很多。他们用那种冠首语和收尾语的主旨,并不在文法,也不在礼貌;仔细推想,又不在唤起他人的注意。“硕德乃仰”系旧时湖州冠首语兼收尾语。讲惯的话,不论骂人与不骂人,极难改除,尤其是“硕德乃仰”那一类的冠首与收尾语。

江浙两省冠首语与收尾语及其主旨

东洋人讲话,常用一种冠首语;如“阿诺耐”。西洋人也是如此,如“喂儿”(Well)。他们的主旨,在唤起对方的注意。

东洋人或西洋人又好用收尾语;例如“各杀鱼卖尸”“阴”(ing,表进行),……这都是因为礼貌,或者因为文法,所以不可不然。

我们中国江浙两省,苏松太,杭嘉湖一带的男女大小——尤其下流社会——也喜用冠首语和收尾语,并且用得很多。他们用那种冠首语和收尾语的主旨,并不在文法,也不在礼貌;仔细推想,又不在唤起他人的注意。我三、四岁时,觉得那种“语法”在他人口中发出来的时候,声调极雅(?),曾经试学一次。那时我的父亲尚然健在,立刻把我捉住了——打手掌,又责骂。从那日起直至今天,五十多年了,我没有用过那种“雅”的语法。我当日试学的,是“硕德乃仰”(谐音;原文污浊,不便写出)一语。

“硕德乃仰”系旧时湖州冠首语兼收尾语。旧时用得多的人,不论称呼别人,或和人谈天,每一句话的开始与终了,常常加附此语。让我来讲一个故事——也是事实——给诸君听:

我的继祖母有一个使女(丫头),名叫富贵。她嫁给东门外乡下人姓赵的;我们称他赵家叔。

赵家叔是我们的灶下女婿。他很和气,进城来的时候,一定来拜望我们。他吃了酒,常常讲故事给我们小孩子听,指手划脚底无所不谈。我们拖他的小辫子,打他的耳光,他全不生气,依旧讲他的故事。有时他还能够起六壬课。不过他的嘴最“脏”,讲一句话,非有冠首语,必有收尾语——就是“硕德乃仰”。

有一天正午,他又来了。他拍,拍,拍地敲门。先母高声问道,“哪一个?”他在外面答道,“硕德乃仰,是我”。先母不声不响,全不理睬。他又敲门了。先母又问道,“哪一个打门?”他又答道“是我——赵家叔,硕德乃仰”。先母差我去开门。他进来见了我,就说道,“小阿官,硕德乃仰,对不起,要你来开门。硕德乃仰,街上真热呀!你们在家里热不热?硕德乃仰。”

先母脸孔一板,对他说道,“赵家叔,你不进门就骂人,进来了又骂人。你以后要上门,要到这里来,嘴要干净些。进了我的门,不准你出粗(骂人)。明白了么?”

赵答道,“硕德乃仰,我明白了。硕德乃仰——啊呀,我讲惯了。硕德乃仰,我想不讲,它又来了。硕德乃仰,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早已告诫过我了。她也叫我干净些,——硕德乃仰——干净些。硕德乃仰,……”

是时先母忍无可忍,遂责他道,“滚,滚出去!这样无理!”

赵家叔道,“奶奶,不要生气。我不骂人,硕德乃仰,我不骂人,硕,硕,硕,请你不要作准(湖州土语,作“严责”解),你当我放屁好了。硕德……,硕德……,我真的讲惯了。”

讲惯了——他真的讲惯了。讲惯的话,不论骂人与不骂人,极难改除,尤其是“硕德乃仰”那一类的冠首与收尾语。幼时学上了骂人语,后来变成乞丐,向人要饭要钱(钞票),仍旧想讨便宜,自称父亲。三年以前,有一个乞儿向我“借”洋二角。他在福州路跟了我四、五丈路,我没有给钱。他愤愤地说道,“做奶娘(谐音),不给就不给,我也不少你那二角钱。”

过了三、四天之后,他又来跟住我“赶猪猡”了。我回头问他道,“前三天骂人的,是不是你?”他答道,“我从来没有骂过人。做……,做……,我哪里敢骂你?今天很冷,我又很饿。做……,做……,请你做做好事(慈善),给我两角洋钱”。我说道,“好的,今天我给你一块钱。以后不准跟我,并且你不可骂任何人。”他笑嘻嘻地说道,“谢谢,谢谢,我很感激。做……”。

他几几乎又把那句“做奶娘”讲出来了。险哉,险哉!他真的讲惯了。大抵讲惯那种话的人,总是从最幼时生成的——五六岁或七八岁不等。昨天清早,我刚从家中出门的时候,看见弄口某邻居家的男孩,爬上自备三轮车。手中拿几本教科书,想是上学去。他自言自语道,“娘擦皮鞋(谐音),阿三(车夫的名字)呢?阿三,阿三!娘擦皮鞋。阿三,……”

阿三狂奔而至,同时答道,“来了,来了。娘擦皮鞋,钟点还没有到;早哩。”

男孩道,“娘擦皮鞋,管他早不早,叫你去就去。”

那个男孩的“娘擦皮鞋”,当然从车夫阿三那里学来的。他的父亲,比不上我的父亲的仔细,所以没有管教他,禁止他不讲。倘然我的父亲不管教我,到今天我还讲不惯那种话么?(www.daowen.com)

除了做父亲者,当教师的也应当随时注意学童的语法,随时禁止学童骂人。二十年前,我在闸北尚公小学(商务印书馆的实验小学)当义务英语教师的时候,曾经发生一件很有兴趣的事。让我在下面讲给诸君听:

当时有个身体高大的学生,似乎是本地人,常常大喊大叫,常常打人骂人。他的功课倒是很好。

某日早晨,我刚巧跑到楼梯边的时候,我从上面奔下来,想要抓住在前面逃避的一个幼小同学。他口中大喊道,做奶娘,捺(作“你的”解)爷不管,做奶娘”。

我一想机会到了,管教他的机会到了。我就此把他紧紧地抓住,先给他一个耳光,再问他道:“你为什么骂我?”

他答道:“先生,我不骂你;我骂他。”

我道:“做学生的人,是不是应该用这种粗话来骂同学?”

他道:“错了。我以后不再骂人。”

我道:“好!倘然你以后再骂人,我一定要请校长开除你。”

光阴如箭。过了八、九年之后,在无意中,我与那个学生又相遇了。有一天我同内子到昆山去拜寿。回来的时候,因为迟一步,慢车开走了,快车是不停的,所以非待至夜间不能归申。我向站长室一望,看见里面那个人很面熟。他看见了我,马上笑嘻嘻地站起来道,“老夫子,有什么事么?”

我问道,“站长贵姓?我们在哪里会过?”

他道,“老夫子,我姓顾,尚公的学生。你记得么?你忘记了。……我骂人,你请我吃耳光。我感激你那一记耳光。我从那日之后,用心念书,没有出粗骂过人。……老夫子,我的成功,都由你的教训而来。做老师的像你,真的有心要学生上进,不误人子弟。我很感激。”

我道:“你这样说,倒使我难以为情。我们现在不提旧事。我有一个请求:你可不可以设法,使我早些回到上海去?”

他道:“是了。我打电报。倘然快车在上一站还没有开出,我可以叫它在此地停一停。”

数分钟后,他说道,“老夫子,你同师母进来坐。快车一定在此地停三分钟。你们可以上车回去。下星期我到上海时,再到府上拜望。”

最末,我奉劝诸君不要骂人,并且希望诸君禁止家中的子弟出口伤人。上海这个地方,骂人的人太多了。不论早晨晚间,我出门的时候,在任何道路上,总听得见“做奶娘,做奶娘”之声。明明白白自己碰了别人的车子,本应立时道歉,反而“做奶娘,做奶娘”地大骂;真没理性!再上海人骂“猪猡”,骂“赤老”,听到的人,被骂的人,全不作声,若无其事——那也实在可笑。听说南方,北方,东洋,西洋,都有骂人语。不过我不熟悉,不敢乱道。

原载一九四四年三月一日《文友》第二卷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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