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英国诗人纪伯灵^[1]（Rudyard Kipling）云：“西自为西，东自为东，——两不相谋，事各不同”（多年未读纪氏诗——旧本被焚，新书未购——其原文已忘，不能转录于此，乞阅众原谅）。其他文家，如归化日本之小泉八云（Lafcadio Hearn），久居中国之施密士^[2]（Arthur H. Smith），皆有类此之意见或思想，散见于著作中。兹先以（一）衣，（二）食，（三）住，（四）行等等中西不同之处，或为余所忆及者，或为余所发现者，一一述之如后：

（一）先言衣：东方外褂而内袍，西方外袍而内褂。初视之，此语似乎错误。其实不然：天寒之时，吾人于长袍之外，加穿马褂；西人则于“可脱”（coat，即常服之短衣）之外加穿长褂（即大衣，overcoat也）。惟自欧化东渐以来，沿海大埠（如上海）之居民，除全服西服而成“准西”（新名词）外，其余诸人，有“打倒”（不穿）马褂而外复长褂（大衣）而成半东半西或不东不西者矣。

另有一事，亦值得注意，即东方西方内衣（即underwear，俗称汗衫）服法之不同也。西人之内衣，不论冬夏，无不塞入袴内；倘将汗衫悬于袴外，则为下流矣。吾国之服汗衫者，十分之七悬于袴外；其塞入者不为茶役，必为车夫。本年夏季之某夕，余在某银号便酌，同席有经理者流五人，皆将衫悬于袴外，而“仆欧”二人则塞之入内。主仆之分，上下流之别，薄薄一衫所表示者多矣。余不悬衫于外，非甘居下流也，因旧时曾为准西者九年有余，而习于其道也。复次，上海印捕在下差之后，亦常以衬衣全部悬之袴外，可见身毒^[3]受制于英国虽久，则仍不减少其固有之东方性也。

（二）次言食：在筵席间，西人先汤后菜，东方先菜后汤。此显著之事也，至于未易察者，则为饮食之态度。吾人以口就碗，以口就菜，故常俯仰。西人以匙就口，以菜就口，故呆坐不动。常见留学来之学生，其饮食之态，有全无西气者，又见旅华极久之教士，其用筷之术，终不及吾人者。饮食，细事也，而东西方式之不能互换也竟如斯！

（三）再言住：旧时东方之屋，皆四面围墙，密不通风，非此则不成大宅。西人不喜幽闭而好敞亮，不喜隐藏而好透露——四面皆窗，无窗不巨。且吾人以为“楼”（Low，此字之音似“楼”）者，彼辈作“低”讲，明明“下”（high，此字之音似江北土白“下”字）者，彼辈作“高”解。东西之相违相反，即此两字，已足以见其全矣。

（四）末言行：行更显然矣。不见夫旧时英美人在南京路步行乎？不论男女，不论老幼，无不跨步而行，无不挺胸凸肚。东方古人提倡“让步”，主张规行矩步。再旧时吾国坐轿子，趁航船；今日西人坐汽车，趁飞机——一迟一疾，相去远矣。

除衣，食，住，行外，东西不同之事尚多，兹再泛述之：

西人称“妻”为“外夫”（wife）（吾人称“内人”），一异也；称“足趾”为“头”（toe），二异也；称“一”为“万”（one），三异也；称“信实”为“错”（true），四异也；称“白”为“灰”（white），称“黑”为“白”（black），五异也；称“否”为“诺”（no），称“嘴”为“茅厕”（mouth），六异也；称“忧”为“乐”（lour），七异也；称“玉兰”（女子名，其音似为Yran，即Mary之反也）为“曼丽”（Mary），八异也；自称曰“爱”（I）而称人曰“忧”（you），九异也；西人见客，互相握手，吾人见客，自握自手（即打拱），十异也。有此十异，而又有衣，食，住，行之不同，可知东方西方确为“对蹠地 ”（antipodes），而其居民确为“对蹠人”也。其互相背驰，亦何足奇耶？(www.daowen.com)

但东西亦有相似之点，请比阅下列诸字：

（一）吞，tongue; （二）带，tie;（三）拜，bow;（四）拖，two;（五）监（狱），jail;（六）（面）黄，wan；（七）瘦，sick;（八）亮，lamp;（九）印，ink;（十）狗，cur;（十一）壳，coat;（十二）温（暖），warm;（十三）皮，peel;（十四）懒，lie;（十五）炮，boil;（十六）焙，bake;（十七）搿，gag；（十八）（推）销，shop;（十九）梯，tier;（二十）病，pain;（二十一）买、卖，mart;（二十二）簿，book;（二十三）途，door;（二十四）生（育），son;（二十五）快，quick;（二十六）面（貌），mien;（二十七）赔，pay;（二十八）声，sound;（二十九）妹，mail;（三十）肥，fat。

原载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东方文化》第一卷第六期

【注释】

[1]今通译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英国诗人、小说家。

[2]今通译阿瑟·史密斯，中文名明恩溥，美国传教士、作家。

[3]“身”又音yuan（员），“身毒”系古印度的别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