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公共租界，经友邦的帮助，已收回了。我们应该整理的事，当然很多很多。但是最要紧的，——不过人们似乎都不注重，——是肃清乞丐。

肃清乞丐，不是把他们杀死，不是把他们饿死，也不是把他们驱逐。我的意思；要把他们关进教养院去，——教他们工作，给他们衣食，——非经过相当的时期，非等到他们真真能生产，能自立后，不准他们出院。

公共租界上的乞丐，本有两类：（一）真性乞丐，（二）假装乞丐。何为真性乞丐？真性乞丐是真穷真苦的人，真正没有办法的人，即饿死于饭店门首，或冻死于大厦之旁者。他们早年不学好，或因赌博，或因抽烟，而沦为乞丐，我们不必管了。我们现在应当管的，是要救助他们，是要使他们不再怠惰。有疾病的，要为他们治疗；有烟瘾的，要为他们戒绝。能作手艺的，要他们重行练习；没有手艺的，要他们立时学习。总而言之，我们要把这种寄生虫，在最短时间内，化成生产者。

然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非先有合宜的设备不可。合宜的设备，就是教养院。疑惑者以为当此民穷财尽的时候，随便什么事情都不能办，我们焉有余力来办教养院？其实，我们果然不富裕，教养院倒还能办。现在我们虽然不公开办教养院，但是暗中所“捐”的费，比教养院更大。据说，闹街上每个叫化子一日的收入，多者三十元，少者一十元。至于告地状者（即跪于马路上写字或画图者）所得更多。那种钱财，都是“有慈悲心肠者”所赐予的。倘然现在不直接赐予乞丐，而捐与机关（即教养院）岂不是一样的做好事么？

并且直接赐予，比不上捐与机关的较多功效。第一：你给的钱，他们用完了，仍旧要哀求苦喊；仍旧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屋住。机关把他们管教起来，一年之后，他们学得小小手艺后，可以不必再做乞丐了。第二：受你钱的，不一定是真穷真苦的人，不一定是真性乞丐。那末，你的钱是虚掷了；因为上海有许许多多假装乞丐呀！

假装乞丐，就是不以讨饭为讨饭，而以讨饭为职业者。他们并不穷，并不苦。他们有居处，有妻妾，有子女，并有佣人。他们天天穿了新衣服出门，手中提了一包破衣服，在抵达预定地点且化装之后，立刻变成一个可憎可怕的乞丐。等到收得相当数目之后，改装归家，又是“老爷”了。有的时候，“老爷”守家，“太太”带了“少爷，小姐”出去做这种生意的，闻得也不少。他们不是真正没有办法；他们是贪进款大而且容易呀！(www.daowen.com)

另有一种下流，专买幼男幼女，教他们在马路上尾人讨钱（赶猪猡），自己远远的观望。或者自己也跟了你跑，口中乱说乱话（沿途训子）。或者雇人在桥头帮拉车子（拖黄牛）。这三种中，当然有真穷苦的，然而被买被雇的想必也不少。

我们倘然在闸北或南市——那边空地多并且空气足——设一个大规模的乞丐教养院，不管真的假的，只要是乞丐，把他们全数捉进去。我们见一个捉一个，不上两个月，“租界”当然没有叫化子了。岂不好么？现在各闹街，各电车站，满是乞丐，不是说“我七十三岁了……”，就是说“看孩子的面……”。坐汽车的人，恐怕听不到这种哀鸣，但是一般搭电车上写字间的人，莫不朝朝夜夜听到可悲之恳求。……另外还有一种拾香烟屁股的小“毕三”，他们已经倦于求乞，已经有自食其力之意，我们将来不必把他们捉进教养院去。

叫化子最爱自由（？），最怕关入教养院；我们非强拖强捉，他们不会到教养院来的。这是指真性乞丐而言。至于假装乞丐，一闻我们要捉要拖，一闻我们设立教养院，他们早已隐匿了。所以捉进教养院的总数，必然不大。

教养院开办之初，政府当然要费巨款。不过加上人们自由的捐助，及后来工作的收入，我想我们虽穷，尚能支撑得住罢。但是当管理员者，非公正仁慈不可，留院者非“菜饭饱，布衣暖”不可。

原载一九四三年八月一日《中华月报》第六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