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长三的末落与衰退原因分析

长三的末落与衰退原因分析

时间:2023-08-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长三”亦名“书寓”,是个专名;“末落”作“衰退”解,是句俗话。长三不是专事卖淫的堂子,衰退包含若存若亡的意思。严格的讲,长三以款待为目的,客人只能借干铺,不能睡“湿”铺。长三不准留客,无法卖淫。但是长三妓女,有“小姐”的身份。他耳闻李巧玲(长三妓)的大名,特意到上海来。等处的长三堂子,无不叫苦连天,无不大喊亏本。长三的衰退,虽然由摇珠开端,但不能完全怪它。长三的衰退,长三的末落,大半发自本身。

长三的末落与衰退原因分析

“长三”亦名“书寓”,是个专名;“末落”作“衰退”解,是句俗话。长三不是专事卖淫的堂子,衰退包含若存若亡的意思。

“长三有姑娘,哪会不卖淫?长三有组织,当然是堂子。”

严格的讲,长三以款待为目的,客人只能借干铺,不能睡“湿”铺。长三不准留客,无法卖淫。可以公开卖淫的堂子,是么二与野鸡。玩长三者,非经熟人(朋友)带领(介绍),不能进门。玩么二者只要自己走入,开个果盘(俗名“喊移茶”)。玩野鸡者,有人会来拖拉,更加容易。依此,长三岂不是等于家庭么?岂不是很贞洁么?

做到“生意”,吃到“把式”饭,哪里真会贞洁。长三轧戏子,长三拼流氓——那些故事,见于报纸者,多不可言。俗语说得好,“烂污长三板么二”。这就是说:么二有定价,长三肯倒贴。

但是长三妓女,有“小姐”的身份。不论你怎样有钱有势,倘然她不情愿,你无法接近她的肉体。让我讲个含极端性的故事:

洪杨军中有一位有势有钱的李长寿。他耳闻李巧玲(长三妓)的大名,特意到上海来。见她之后,他狂姿豪奢地媚她引她,但她伪为不知,终不留髠。

一天长寿带了一张五千两银票到巧玲那边去;临走的时候,伪为遗忘。次日忽忽而来,说道,“昨天我在此处遗失一纸;请检出还我。”巧玲听了长寿的话,神色不变地向她的“娘姨”(婢)说道,“你们不识字。拿出匣子来,让大人自己捡罢。”娘姨以紫檀小匣进,其中充满的是金珠,契券之属,有三四千者,有五六千者,纵横错杂,不知几何。长寿愕然,不知所为;好久好久之后,徐徐说道,“我也不知道哪一张是我的。罢了,罢了!让它去罢!让它放在匣中好了。”自此之后,长寿始绝念于巧玲。

然而婊子不是个个这样难近身的,也不是常常这样难近身的。胡宝玉对于富商显宦,无不“择肥而噬”,对于美貌少年,则又“衣之食之”。李珊珊对于常来诸客,无不轻蔑。她说道,“自顶至踵,无一根雅骨;亦思与阿侬亲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唯一见到刘生(南浔富商子),即两情相倾,立成好事。但刘生貌虽翩翩,而腹空如洗!哪里有什么雅骨?

我讲故事讲得太长,似乎离题了。不过要讲她们今日的衰落,应当先讲他们从前的兴盛。

当长三最兴盛的时候,上海除了李巧玲,胡宝玉,李珊珊之外,还出过许多多所谓名妓也者;例如,姚蓉初,王秀兰,祝如椿,金月兰,小林绛雪,小林宝珠,沈桂云,蔡良卿,周桂芬,洪莲初,花四宝,林黛玉,陆兰芬,金小宝,张书玉,张宝宝,左二宝,花紫云,林月英,镜花楼,赛金花,李萍香,鸿泥阁,范彩霞,蓝桥别墅,翁梅倩,苏媛媛,苏宝宝,冠芳,菊第,贝锦,莲英,舜琴,蔡青云,徐第,宝琴,王宝玉,笑意,琴寓,乐情,陈第,琴楼,好第,素珍,蕙勤,蒋红英,落蓬阿金等等。

上面所开诸妓,旧时的“小报”中,均有传略。当旧时艳业盛行之际,还有四大金刚,即林黛玉,陆兰芳,金小宝,张书玉等;又有花国鼎甲状榜探传——第一次(有记录的)金榜状元是王秀兰(光绪丁酉),末一次的是金如意(宣统己酉)。到了民国,花界虽然未曾革过命,但也改变制度选举总统。我所查见的有冠芬(民国六年),徐弟(民国七年),琴寓(民国九年),好第(同年)——她们都是花国“大总统”。

花国的土地极广。清咸丰间,城内不安,妓女逐渐移至城外。他们最初所“占”之地为东棋盘街。后来推广,除福州路,广东路尽为彼辈所据外,他如凤阳路,贵州路,……也有他们的足迹。据我所知,下列各里弄中,几几乎全是书寓:东棋盘街,宝树胡同,安乐里,祥和里,群玉坊,吉庆坊,桂馨里,百花里,尚仁里,萃秀里,东西合兴里,东西画锦里,东西会芳里,公和里,同庆里,普庆里,小普庆,兆荣里,兆华里,兆贵里,久安里,日新里,平安里,西安坊,迎春坊,惠秀里,大新坊,美仁里,同安里,公阳里,福宁里,富春里,民庆里,民和里,三马路(沿),清和坊,新清和,大兴里,福祥里,小花园,庭筠里,福致里,泰安里,汕头路(沿),乐余里,濂溪坊,会乐里,同春坊,精勤坊,寿康里,鼎丰里,跑马厅,居仁里,福裕里,永平安,白克路十号,……。

上面许多里弄,有的早已改建,有的依然存在。因为本刊的篇幅有限,我不能将它们的存废及它们的地点,一一说明。将来有暇,当作《旧时堂子里弄考》。我所以开列这许多里弄名称,不过欲表见花国版图之广而已。

天下的事,盛极必衰;妓院当然不能例外。从民国七年(即公历一九一八年)起,它们交上厄运。西文《大陆报》著一论文,痛论娼妓梅毒传染美国水兵情形。不久,工部局即组织特别委员会,称为“淫业调查会”。各委员对于废娼的提倡,既坚定而又热诚,即上书纳税会,并详叙废娼办法。不论西人,或者华人,不论好嫖的人,或者不嫖的人,在大庭广众开会议的时候,总不敢不赞成废娼。议案提出之后,果然全体通过,决定从民国九年起至十三年止,分五期禁绝。工部局的入手办法,先迫令各妓院捐领热照,无照者不得营业;再定期假议事厅(市政厅)当众摇珠,摇去者勒令停业。第一次(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摇去者一百七十三家;第二次(十年十二月六日)摇去者一百三十九家……。被摇去者或并入他家,或租赁小屋,暗暗营业,但终不及公开时的自由。后来摇珠禁娼之事,大家渐渐地忘记了,长三堂子又搬回来了。民国十三、四(?)年,上海交易所大开特开之时,那些“重整旗鼓”的长三,固然做到一笔好生意,但是过了数月,投机事业完全失败,而堂子生意亦一落千丈。生意兴隆之时,人才当然很多;生意清淡之时,人才当然不多。菜馆也是这样:兴隆的时候,有的是山珍海味;倒霉的时候,多的是臭鱼臭肉。“一·二八”前后,群玉坊,福祥里,小花园,会乐里,汕头路,……等处的长三堂子,无不叫苦连天,无不大喊亏本。同时,他们所有的“先生”,所有的跟局,可以看得上眼的,真如“凤毛麟角”。能够规规矩矩地喊几声“我本是”的,已经不多;哪里去寻个诗妓像李苹香(苹香著《天韵阁诗存》,由文明书局印行)呀?

长三的衰退,虽然由摇珠开端,但不能完全怪它。长三的衰退,长三的末落,大半发自本身。生客未经介绍,不能入门——这当然是个减少营业的原因。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喜欢玩长三的人(少年,中年,或老年),哪里会缺少带领者?就是没有,你也可以在菜馆中翻开小电话簿来,随便写几张局票,喊打样堂差。从前没有小电话簿时,要喊打样堂差者,可以利用“花”报(小报)。喊来之后,倘然看中意了,岂不是马上就可以跟她去么?只要你不是真正“阿木灵”,你一定受到欢迎。倘然你真是阿木灵,那末就是有过保举式的介绍,你也会吃亏的。(www.daowen.com)

所以,长三的衰退,不是因为新客必由老客带领,而是因为老客吃熬不住。常常去打茶围的客人,非常常“报效”不可。三日两头的碰和,三日两头的吃酒,加上叫堂差的钱,加上逢时逢节的赏钱,加上手巾钱,鞋袜钱,加上开果盘,吃司菜的抽风,……客人的担负已经重了。但在姑娘目中,尚不以为奇,尚视为常规。像这样一个客人,倘然想转姑娘的念头,想要“真个销魂”,依旧无资格,依旧“谈也谈不到”。长三上的“先生”“卖嘴不卖身”;拿了你的和酒钱,拿了你的堂差钱,三年两年不给你近身,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

但是玩长三的男子,目的究竟何在?在碰和么?在饮酒么?在应酬功夫么?倘然他的目的是此三事,那末到俱乐部去好了。我想玩长三者最后的目的,还在肉体,还在肌肤之亲。虽然男性有迟速之分,虽然男人有“急生”与非急生之别,但是“免不了的事”(西洋话)终不能免。支出这样大,焉有不想收入之理?看中了一个美妇人,为她万分牺牲,焉有不想和她结合之理?

“我曾经暗示,曾经明求,但她总有推托,总不留髠。从前人说,‘长三是三跌倒’;一场和,两台酒(或者一台酒,两场和)之后,‘例’应留宿。我所费之钱,何止二百场和,一百台酒?倘若我玩么二,我已经玩过大半了。倘然我玩野鸡,我已经玩过全体了。”

上文中的“我”字,代表玩长三的男子——不是真的我(即写本篇者)。像他(玩长三者)这种“自说自话”,倒是实情。所以,好色者,不得不改方针;所以,长三的营业,一天一天的衰落下去。所以,长三的末落,虽起于禁,而实在宕。

好色者流,志在“速战速决”。所以品格较低者,改玩么二,或打野鸡;品格较高者,则入私门,或上韩庄。么二野鸡,固有性病,然长三亦何尝无毒?私门韩庄,全非处女,然长三亦何尝贞洁?这样一来,长三的营业,当然有减无增,逐渐衰退。

“八·一三”事变之后,长三堂子,营业突然衰落;自动散伙而关闭者,为数甚多。其存留者,亦往往兼操副业——跳舞或上庄。再过几年,到了“一·二八”之后,上海忽然添出无数富豪(即发国难财者)来。这般人,有时因为要避耳目,不能带了“朋友”上跳舞场,所以改玩堂子,或游韩庄。据说,在某一时间内,长三之数,增加颇多,生意也不“推板”。但好事不常;在过去的一年中,物价如此上升!一台酒,一场和,至少恐怕总要开销二十万至三十万罢。金钱到底是金钱。付出如许大价,所得者何?被邀的“贵”客,想抱抱腰,抚抚乳,亲个嘴,香个脸——办得到么?——谈也不必谈。“贵”客虽是个色迷迷者,但他不是“做”姑娘者,依“例”不可与姑娘亲近,姑娘也不必与他亲近。“做”姑娘者,是摆酒碰和的主人。他有意招待“贵”客,当然知道利用美人计。但是一方面因为限于“堂规”,另一方面深恐主人吃醋,姑娘哪里敢呢?所以,最近那种新的上升,又下降了。

照此讲来,欲整顿营业,长三非改变规则不可。何必碰和?何必摆酒?何必“节赏”?——只要“小账”。何必延宕?——事在速决。五分钟若干?一小时若干?全夜若干?在家若干?出门若干?印本照相册,开个价目单——爽爽直直,总是这件免不了的事,有何不可?

长三中人说道,“这是野鸡——向导,丑煞快哉!我们不做,情愿呒生意。”

真的,真的,她们真的不会这样轻贱自己的。长三“神圣”,长三高贵。我在本篇开始第一句,岂不是说“长三亦名书寓”么?严格地讲,这还是一个大误。《沪滨琐语》云,“从前书寓身价,高出长三上。长三诸妓,则曰校书。此(书寓)则称之为词史,通呼曰先生。凡酒座有校书,则先生离席远坐,所以示别也。沪上书寓之开,创自朱素兰(同治初年);久之,而此风乃大著。……继素兰而起者,为周瑞仙,严丽贞。瑞仙以说《三笑姻缘》得名,仅能说半部;丽贞则能全演。……书寓之初,例禁綦严;但能侑酒主觞政,……从不肯示以色身。今则滥矣!……”

吴寿芝的《新繁华报》戏谈云,“上海妓院,同治中分两等,首书寓,次长三……长三又号板局倌人,……必有稔客代为介绍;非有蜂媒蝶引,概不应召。……”

青楼风月史》云,“光绪间有所谓二二者,其地位次于长三,而高于么二。……”

我的引文太长么?够了,够了。花界的掌故还多哩,将来有机会的时候再讲罢。不过我还要讲几句话:本篇中恐怕错误很多,因为我实在没有做过大嫖客,不明白妓院的细情。

原载一九四五年六月一日《语林》第一卷第五期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