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文史杂录:说幽默并举例,笑料与讽刺啧啧可闻

文史杂录:说幽默并举例,笑料与讽刺啧啧可闻

时间:2023-08-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幽默”是外国字的译音,作“滑稽”解。滑稽或幽默,不外两类:(一)笑话,(二)讥讽。后者是伤人的,有所指的。所以性喜幽默者,不得不小心谨慎。但是今天以“说幽默并举例”为题,欲完成此文,不得不再讲笑话。那副对联,非独骂项城不行善政,并且讥民初全无进步。据说,那个乡下小孩,在王老先生处学习了七、八年之后,出口成章,毫不粗俗。

文史杂录:说幽默并举例,笑料与讽刺啧啧可闻

“幽默”(humor)是外国字的译音,作“滑稽”解。滑稽或幽默,不外两类:(一)笑话,(二)讥讽。前者是不伤人的,无所指的。后者是伤人的,有所指的。两者相较,直接有所指者的趣味,当然比绝对无所指者的更加浓厚。但是讲笑话讲得过分苛刻,被讥讽的人,无不怀恨;好朋友往往变成仇敌。所以性喜幽默者,不得不小心谨慎。

现在我先举一个讥讽的实例,虽极幽默,却甚伤人,如下:

多年多年之前,王湘绮(闿运)听得曾涤生(国藩)受到了满清皇上的“赐同进士出身”,他对人说道,“那倒是一个好上联。你们有没有下联?请大家想一想。”别人想了又想,想了半天竟想不出,反问他道,“你有么?我们想不出。”他答道,“我早已有了——‘为如夫人洗足’。”后来这副对联,传到曾涤生那里,他虽然气量很大,对于王湘绮总觉得有点不开心。[编者按:此联疑出汤海秋(鹏)手]

我虽不及王湘绮的滑稽,然而也喜欢讲笑话;所以常常得罪于人。去岁春间,有人招宴。同席中的某姓画家,自以为精于梅花。许多人假痴假呆地捧他。我觉得可笑,遂开口问道,“先生画梅花,快不快?”他答道,“很快”。我又问道,“在下雨天,半分钟大概可画几朵?”他道,“半分钟……?我没有计算过。……”当时同席的某西装少年,哈哈大笑,且大笑不止,别人又相继大笑。这么一来,不好了;那位画家也明白了。他暗暗探听我的住址,第二天来了一封挂号信,说我骂他为狗,要我道歉;否则他要设法报复。我立时立刻写复信,请他原谅。

笑话是不容易讲的。讲得不得法,虽不存心骂人,也要弄出气来。我从那一次“画快梅”之后,痛改前非,不讲笑话。但是今天以“说幽默并举例”为题,欲完成此文,不得不再讲笑话。

我应当讲什么?

还是再讲王湘绮罢:

王湘绮(闿运),字壬秋,湘潭人,在民国初年已经是七十岁的老头子了,然而他老人家人老心不老,仍旧很滑稽。他戴了满清的翎顶,穿了满清的袍套(大礼服),坐了绿呢大轿,去拜望本省督军。他出了轿,署里的护兵和侍役对他微微而笑。他板起脸孔问他们道,“你们为什么笑?你们为什么笑我?你们笑我穿外国衣服,是不是?但是你们穿的也是外国衣服呀。你们穿的难道是中国衣服么?”

湘绮天性喜谑,且每谑必虐。袁世凯没有请他做国史馆馆长之前,他制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国民。”下联是“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那副对联,非独骂项城不行善政,并且讥民初全无进步。王湘绮还有一副妙对,我暂且不提出来。我先来讲一个比较粗恶的笑话:

乡间某富户的儿子,到城中来求学。他从了一位将近六十岁的老先生,姓王名正则。那位王老先生,规行矩步,慎于语言,最不喜欢粗话,最喜欢吉利语。老先生第一次看见乡间小孩的时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答道,“我叫硬屎——硬是软硬之硬,屎就是粪。”先生道,“恶,太污浊!人哪里可以拿这种东西来做名字?我代你改一个罢。你从今天起,改称颖士——颖是聪颖,士是士大夫。声音虽然相似,意义却不同了。记明白了,不可忘记!你们乡下人讲话,总是粗恶。你到此地来念书,要随时学习,随时改进。”

过了几天之后,王老先生带了颖士到街上去散步。他们看见两条狗,一雌一雄,正在合尾。颖士问道,“他们做什么?”先生道,“这叫作喜相逢。”他们师生两人又见一只小猪刚巧从母胎中生下来。颖士又问道,“这小小的叫作什么?”先生道,“叫作秃头龙”。再走几步,他们经过一家丧事人家,正在做佛事,门前贴一张黄纸榜。颖士问道,“这是什么?”先生道,“这是黄榜。他们今天挂黄榜。”

那时天色已晚,师生两人就此赶回家来。晚餐之后,忽然锣声大作,人声鼎沸——对面某店铺不慎,失了火了。颖士叫道,“先生,先生,不好了,火烧了。”先生道,“何必这样粗声大气?你又现原形了。以后不准说火烧,要改说满天红。”

五个月后,天气已由冬而春,由春而夏了。那一天很热,是六月二十的黄昏。师生两人在街上散步。某家门口,站了一个粉头,带笑带讲,口中不知道嚼些什么小食。任何人一见,就知道她是不守闺道的妇人。颖士虽然是乡下小孩,也知道这种情理,爽然问道,“先生,那门口站的妇人,是不是个婊子?”王老先生对他怒目而视,答道,“婊子,婊子,难听么?你应该说倚门望——倚门望,记得么?”再走几步,他们遇见一个叫化子(乞丐),拿了乌龟在手中玩弄。那个叫化子,还是一根棒,一只蓝,篮中有一只破碗——都放在路上。颖士到底是一细小孩子,看见了就喊道,“叫化子弄乌龟,先生你看呀!”先生道,“你又要出粗了。我这样教你,你还记不得。你今后不可再说。你应当说卖瓷器(指叫化子),应当说头向上(指乌龟)。”

那日他们回家的时候,又碰到一家丧事人家,正在入殓。学生问道,“那只大木箱子,我们乡下人叫作棺材。恐怕太粗罢。先生,我们应当称它什么?”先生道,“叫它金银柜好了。”(www.daowen.com)

据说,那个乡下小孩,在王老先生处学习了七、八年之后,出口成章,毫不粗俗。当王老先生七十岁大寿之日——同时他的长孙结婚——从前的那个“乡下小孩”特地赶到城中来贺寿贺喜。他见了老先生,就跪下去拜而又拜,口中喃喃不已。他所说的如下:

恭喜先生喜相逢,

明年生条秃头龙。

三年两次黄榜挂。

两年三次满天红。

可怜师母倚门望。

望见先生头向上。

先生请进金银柜,

万世儿孙卖瓷器。

上述故事,想是江西人编造的,因为销售瓷器为江西大营业之一,故得作为誉词。

现在恶浊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我当继述王湘绮的另外一副妙对。他的上联是“男女平权,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的下联是“阴阳合历,你过你的年,我过我的年。”这副对联,固然“天衣无缝”,可惜意含讥刺。王湘绮一生不甚得意,小一半因为政治关系,大一半倒是自己太狂。他到处发脾气,到处讥笑人,所以别人怕见他——他也看不起别人。他自己学问很好。他著有诗集,交集;解经注子的书亦不少。他的日记,除了周妈一事外,不及《越缦堂日记》的有味。他最重要的著作有(一)周易说,(二)尚书笺,(三)尚书大传补注,(四)诗经补笺,(五)礼经笺,(六)小戴记笺,(七)周官笺,(八)春秋公羊笺,(九)论语训,(十)湘军志,及(十一)庄子墨子列子注,等等。

原载一九四四年四月一日《古今》第四十三—四十四期(两 周年纪念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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