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的婚嫁，父母应该负责么？

对于这个问题，有两种回答：（一）肯定的，（二）否定的。

肯定派的意见是这样的：父母劳心劳力，将儿女养大成人，当然有择媳择婿之权。况且男女青年，一点阅历也没有，全然不知处世之道；为父母者，岂可任他们（儿女）在外面“和调”，闹出种种丑事来？媒妁之言，总较自由恋爱妥当些。娶媳（为儿子完姻）固然要备聘礼，嫁女（为女儿于归）固然要备妆奁，——固然要费用一笔“巨”款——但多量的抚养费，教育费已经化掉了，何必吝惜此一些些喜事时的开支呢？一座七层的宝塔已经建成了，那个尖顶理应设法装上去。

肯定派就是旧派，有人称他们不合时。

我继讲新派，就是否定派。

否定派的意见是这样的：儿女的婚嫁，应当由儿女自己负责，不应当由父母做主。由父母做主的婚姻，一定不合少年人的“胃口”。婚姻是人生最大的事情，婚姻应为真诚恋爱的结果。“盲目”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决然造成夫妇不和，子息不良。老年人（父母）所看中的媳婿，决不合少年人（儿女）的意思。不合意的夫妇，哪里能够生出高才力的儿女来？所以各文明国——注重科学的国家——无不主张自由恋爱，自由结婚，男男女女各依己意。为自己择配。

上面新（否定）旧（肯定）两派的意见，我不敢断定哪一个是错误的，哪一个是合理的。不过我敢说它们各有其是，各有其非。自由恋爱，有自由恋爱的优点与劣点，父母之命，有父母之命的优点与劣点。盲目婚姻，固然昏愚；但浪漫结合，何尝“清白”？能力强大的儿女，不必父母帮忙，也能得到贤妻贤婿。能力微弱的儿女，没有父母帮忙，怎能择配结婚？

关于新派所称“各文明国——注重科学的国家——无不主张自由恋爱……”等语（参阅上文），我全不信服。不少现代注重科学的文明国家，他们的儿女，至今还实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嫁。他们至今还主张大家庭制；他们的长子，非与父母共宅同居不可。倘然他们的夫妇不和，子息不良，他们的国度，怎样能够兴盛呢？

复次，国父孙中山，岂不是吾国的伟人么？岂不是世界的伟人么？除了他，我们还有曾国藩，还有左宗棠，彭玉麟……，他们的父母，难道都是自己择配的么？都是自由结婚的么？我以为，国父的父母，及曾左彭的父母，及他们各位夫人的父母——在那些不开通（？）的时代——无不遵照父母之命而成婚的。我这样想，不知对不对。倘然对的，那末儿女的婚嫁，全由父母负责，亦未始不可。倘然不对，那末西洋的自由结婚，不由父母做主，何故常常闹翻？

不过阅众请勿误会我是一个主张盲婚者。我有两个儿子；他们已经娶妻生子了。我有四个女儿；长次已经在去岁嫁人了。我的儿女，能力都很薄弱，不知道在外面轧异性“朋友”。所以我和内子，为他们物色，为他们代找。我们找到了相当者之后，介绍他们见面，并且准许他们常来常往。过了数月或者一年，我们发“令”（父母之命），要他们在两星期或四星期内决定“取弃”。我们最后的几句话是这样：“我们以为某某是个佳子弟（或好女子）。你以为怎样？倘然你同意，或者不同意，都要直说。你仔细想几天，再回答我们。不过在你决定之后，一切全定了。你不可翻变；我们也不准你翻变。”

到了今天写这篇论文为止，我们儿女的婚嫁，尚无不圆满的表露。他们的婚嫁，还是盲目的呢？还是自由的呀？他们的婚嫁，还是我们负责的呢？还是我们不负责的呀？请阅众代我作一个简答。

最末，让我讲个故事，以见“顽强”父母的愚鲁：(www.daowen.com)

英国古时有一位大臣，叫作毕得（Pitt，生于一七五九年，卒于一八〇六年）者，出言甚为灵敏。一天，他的友人法咖（Farquhar），也是一个大员，怒容满面地来拜望他。下面是他们的对话：

（法）我的女儿自愿嫁给一个没有官职的少年人——门不当，户不对，我气极了。

（毕）那个少年的门第清白么？

（法）门第是清白的。

（毕）他的品行怎样？

（法）品行倒是好的。

（毕）那末，好了。老兄，你不必反对。

法听他的话，即不反对。据说，他女儿的婚姻后来甚为圆满。

依此，我们可以知道不论娶妻，或者嫁人，不论父母负责，或者自己选择，我们应当注重的，不是官职（包括财帛），而是门第与品行。

原载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五日《语林》第一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