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上海只有投机,只有囤积——最多只有商业——哪里有“文化”呢?就是有些学校,有些书铺,有些报纸和杂志,大都皆在水准线以下。他们皆实行“各家自扫门前雪”主义,散散漫漫,全然不成为“界”。
上面是悲观者的意见。我是乐观者;我以为上海确有“文化”,并且成“界”的。本篇根据这个主旨,把我所知过的文化界,即学校及出版者等实情,记述如后:
一、学 校
我今先言学校。
一般人对于上海的学校,颇多怀疑之辞。他们说:(一)学费太贵,家长无法担负。(二)俸给太低,教员不能生活。(三)课程陈腐,不合现代思潮。(四)校舍不佳,有害学童体健。学校为传布文化最要的机关。上海学校如此不合现代潮流,岂不“害人子弟”么?
但是我们应该知道:当此国难临头之日,货价高涨之时,各校设备,当然欠缺,教师俸给,当然菲薄。这种情形,非独上海如此,即在内地亦莫不然。我们怨天怨地,是没有效用的。我们总要好好儿干,奋力地去恶求善,他日一定有圆满的结果。在过去之一年中,上海教育当局,曾经举办的事,有下列者:
(一)召集中小学教职员讲习会。
(二)请工部局授给补助费。
(三)调解校舍纠纷。
(四)设立民众补习学校。
(五)筹办师范学校。
(六)恢复原有市立学校。
(七)取缔不良私立学校。
(八)筹设公共体育场。
(九)发放临时救济费。(www.daowen.com)
(十)规定教职员待遇。
上述者不过几件最大的事。虽不足以代表全体,然藉此可见地方政府的注意教育,不忘文化。上海的教育,既然有人维护,有人设法改良,我们何必失望?我们何必一定要悲观呢?
单论奉给,上海的师范校长,从原薪二九五元,已增至五六二元;主任从二一五元,已增至四三四元。中学校长从二百元增至四五〇元;主任从一六〇元增至三七八元。小学校长从五〇元增至二四〇元;主任从四〇元增至二三〇元。此种增加,虽不足以应目下货价之飞涨,然当局日事改进之心,于此已显然可见。
二、书 铺
继言书铺。印行新书或贩卖旧书之书铺,皆是传播文化的机关。自从“八·一三”后,书铺有“迁地为良”的,也有停止不动的。出版物——甚至古书——总是一天一天地减少。最初不是因为纸墨高贵,倒是因为难于“讲话”。到了“一·二八”之后,纸墨加价了,机器缺乏了,连小册子也无人肯印。好得国定教科书准时出版,数量充足,中小学生尚不遭受阻碍。但是研究高等学问的书籍,如事变前的大学丛书之类,完全绝迹。——这是可憾的事呀!
一年以来,书铺所以不从事文化工作,有两大原因:(一)人才不足,(二)资料缺乏。事变之后,编辑者或翻译者,走的走了,隐的隐了,改业的改业了,开除的开除了。至于工具方面,机器失而不能复得,纸墨贵而无力购买。有此二因,书铺虽欲为文化服务,哪里能够呢?我们应该对他们表同情,并且原谅他们外似怠惰的情形。
近闻各大书铺,颇有“重整旗鼓”之意。据说某家已决定刊刻时代丛书,已在各处觅人编著。某家将排印四书五经。某家将发行白话注解的古书。其中一家竟请人把《秋水轩尺牍》译成白话,预计在年内出版。此事未免太近滑稽。秋水轩之美(?),美在用典得当;译成白话,句句变成笑话!倘阅众不信,请打开来自己试译数语——敬请直译——就明白了。我并不反对读古文——我并不反对学骈体文——但是程度不到的人,不论什么样的白话,不论你的白话怎样明显,他们老是不懂。不懂的人,学也无益。我以为中学生应该读《孟子》,并应该读《左传》。这两本书,何不把他们好好的注释或翻译(白话)一下呢?翻译《秋水轩尺牍》或标点《唐诗三百首》,虽与文化无损,却也没有功劳。倘然那部翻译本《秋水轩》还没有完成,还没有付印,我劝那一家书铺快快停止。
三、日报与杂志
文化界除了学校及书铺之外,尚有日报社及杂志社。这两种社,在过去一年中,无不努力。《申报》《新闻报》《中华日报》《平报》《新中国报》《国民新闻》《新申报》等——他们每天发行:除万万不得已外,从不停刊,都能为文化服务。杂志呢?杂志即定期刊物,或每周,或半月,或一月,为数甚多。据详审的调查,卅一年底共有五十余种。其中有讲述最高学问者,如《东方文化》,亦有谈古今杂事或介绍新智者,如《古今》《大众》《万象》。他们各有所长,各尽其力,各为文化服务,不使我们失望。
四、文化人
末言文化人。文化人就是学校中的校长和教师;书铺,报馆,或杂志社的编译员(作家)。有人说“文化人”这一个名词不通,因为从前是没有的。我以为此词虽是新制,却合文法。“文化”为一个名词,“人”为另一个名词;两者相合,即成复合,与“江南人”“化学组”“文具柜”“墨水壶”完全相似。——我离题了,请回到文化人。
当“一·二八”之际,教师与作家的态度,大不相同。做教师的,隐退者极少。做作家的,逃避者甚。其原因在教师用口,凭据较少,故责任较轻;作家动笔,形之黑白,故责任较重。所以事变以后,大家都不敢做文章,不肯做文章。就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做文章的,大半改用笔名,以减轻其责任,而学校之教师,没有改变姓名者。我以为不论讲课与作文,我们总应该负责任。“讲老实话”,一定没有人反对的,即使吃些小亏,我们也应该牺牲。不讲老实话,就是每天换一个笔名,也会有人知道的;后来仍旧要负责。
原载一九四三年三月十六日《申报月刊》(复刊)第一卷第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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