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想要换一种方式,不想像平常那样礼貌性忽视,而是想冒一点风险,那么向对方打个招呼,说声“你好!”。问候有时会像眼神一样,意义纷繁复杂。即便是擦身而过时说声“你好!”,在某些文化中可能也会有点打破规约,你可能会因此冒上一点冒犯到对方的风险。抑或是相反的情况,不打招呼可能会被解读为一种冒犯。戈夫曼观察到,在他的主要研究群体中,也就是在他所描述的受歧视人群中,虽然相遇时打招呼并不是惯例,但是往往存在一种团结感,使人们对相互问候有所预期。安德森指出,在(他进行实验和研究所涉及的)黑人文化中,问候意义特殊,至关重要。一般而言,在某一场合中处于少数群体的人往往会互相关注,互相问候。例如,白人学校中的黑人家长、黑人学校中的白人家长(这两种情景中孩子的情况要更加复杂)、男性与会者占多数的会议上的女性、家长和监护人多为女性的操场上的父亲。
问候本身就是一种有意义的认可,认可此刻你我在一起。互相问候有时会不期然地改变你的一天。这种认可简单轻松,没有任何负担,你在问候对方的时候甚至不必为此放慢脚步。如果你正不慌不忙地走在路上,或是正站着不动(例如等红绿灯,从正在休息的人身边经过,或是处在缓冲地带),那么很有可能一句问候就会给你带来一段美妙的故事。
他们都是年轻人,准备释放出压抑了一冬的能量似的,他们喊叫着,蹦跳着,打闹着。其中一个人拽起了连衣帽,他看上去不太安分。我和他们站在一起,等着过马路,给他们腾出了很大的地方,让他们闹腾。穿连帽衫的年轻人转身对我说:“今天天气真好,是吧?”
我回答说:“确实不错。”他的脸很窄,目光飘忽不定。我稍微退后了一步。他没什么危险性,只是他的身体还需要再多一点空间。
他指着街对面一棵齐屋高开满白花的梨树说:“你瞧,树又都活过来了。这都是上帝干的,宝贝儿。哪里有什么大自然母亲,没那回事儿。”
离红灯亮起还早,他照着朋友的肩膀结结实实来了一拳,接着两人就跑到了马路上,你追我赶,穿梭于车流之间。
如果你想与陌生人交谈,那么你得选对时机。人们在不赶时间的时候才更有可能愿意聊上几句,这本是不言而明的事(可惜人们似乎从未意识到)。我的学生为了让人在公共场合互动起来,鼓捣出一些稀奇古怪、不一般的技术设备,这时候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困境。他们选择将自己的互动激励装置安装在繁忙的步行街上,希望更多的行人能看到这些装置。当人们要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时,他们不会注意到路上的其他人,更不可能注意到他人的眼神,也就更不必说目光对接了。在人头攒动的地方,礼貌性忽视让人更自在。我的一位朋友自称会跟每个人都聊上几句,我曾问过他是否有过忍住不和人聊天的时候,他说:“我觉得,是有个界线,对,有个界线。如果别人看起来很忙,或是像在赶时间,或是正和人聊得火热,那我就不会去打扰他们,我就会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看起来很忙、走得很快,这些手段用来避免互动都是极好的。
面对这些大大小小的难题,你该从何处下手?倒是有几种方法,不管发展到最后能不能聊上天,通常来说,这些方法最起码能让你收到最基本的回应。
正如我在前文所说,普遍的预期是有问必有答,面对请求,不同意则应拒绝,对赞美应回以感谢。这些只要求一个人付出极少的时间和注意力。但不要忽略一点:因为这些话“需要”得到回应以免显得被问话人粗鲁无礼,所以它们也可能被滥用。即便对方明确表示不感兴趣还是不断请求对方注意,可能会造成一种骚扰。
由衷的赞美是与陌生人开展互动的有力手段。赞美他人意味着你身在此地,并在用双眼见证。你将某人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我在美国认识的大多数善于与陌生人说话的人都是赞美艺术的践行者。
我们两人都来来回回踱着步,等待缓缓降下的电梯。他脚上的那双鞋看上去就不像是真用来穿的。那是双没有鞋带的低帮靴,一尘不染的无纺布面料上雕饰着纹理,鞋边是人工磨散过的。我对他说他的靴子很漂亮。
“谢谢。你是时尚圈的?”(www.daowen.com)
“边儿都沾不上。我是引人注目圈的。”
还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发起聊天,就是主动和对方聊聊周遭的环境,随意点评一二。这种方法简直是稳操胜券,有时甚至可以用来指导城市规划。城市规划师和城市思想家力图振兴日渐没落的城市公园和广场,新建有效的公共空间,他们希望这些公共空间能促进陌生人之间的交流互动,并将此视为社会公益事业。他们采取一个非常有趣的策略,那就是创造三种要素,构成一个闭合的三角。这听起来似乎不难。可作谈资的事、可供品评的物都是这第三种要素,与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共同构成了一个三角形,这样便增进了陌生人之间互动的可能性。良好的公共空间应跟一位内向的朋友通过电子邮件往来,我想帮他转变。包含公共艺术作品、街头艺人、餐饮,以及长椅、台阶等可就坐的地方。于我而言,看街头艺人表演时,站在一旁聊天倒比欣赏实际的表演要重要得多。一个公共空间具备可以闭合这个三角形的三种要素后,会变得更加开放。如果你周围有什么值得点评一二的事物,那么你可能会听到别人跟你品评一番,或者你也可以就此跟旁边的人聊上几句。
人们在公共场所里哼歌的时候我都很高兴。他们有时是坐在门前台阶或公园长椅上,有时在走着路,有时是在干着活。我会对他们说“你唱得真棒”或是问他们歌曲名字,也有可能只是在目光相接时微微一笑。此刻,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自身都已构成这三要素之一,成为一段交流互动的开端。在平常的日子里盛装出行、牵着狗、带着婴儿、骑着奇特的自行车、拖着行李箱、停下脚步看东西、唱着歌、脸上带着微笑、吃着东西、等着什么人,等等,这些都足以让别人更愿意跟你打招呼。狗和婴儿都会成为评论的对象:“太可爱了,她多大了?”或“这是什么狗?”它们也可能成为通往对话的“社交通道”。先跟狗或婴儿说话,而不是直接对着主人或看护人说话,这样做风险会低一些。相比于直接跟狗主人或看护人说话,这样做会让对方更加轻松自在,如果他们不想参与对话又不想显得粗鲁,他们可以继续往前走。在公共场所,作为举止得体的公民,在要用到这种方法的时候,你要谨慎行事。事实上,有的人戴着吸引眼球的帽子,但未必总是想让别人跟他聊起他的帽子。有的人宁愿没人搭理他的狗和孩子。
今天大家都在说话。承包商想聊聊我的鞋子。我告诉他说:“这双鞋对我后背好,平时我都耷拉着肩膀。”我向前垂下一侧的肩膀示意给他看,他用一根手指敲了敲我的肩膀,只说了句“习惯不好”。
肉铺老板很喜欢我的围巾。我对他说:“现用现买的,有一天突然降温了,没办法才买的。”他笑了笑说:“买东西就该这样”。
在街上,一个小男孩后退了几步,靠到了母亲的腿上,眼睛盯着我看。他说:“你的头发是红的。”“没错,是消防车的颜色。”他吓坏了。
你也可以寻求或者提供帮助。在街角遇到人们看不明白地图的时候,我总会上前问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诚然,做好事感觉不错,但真正令我高兴的是那段短暂的联系,是他们开始给我讲他们从哪来、要到哪去、为什么去、一路都做了什么。于我而言,求助是一种脆弱到令人咋舌的体验,当有人停下脚步帮你时,即便只是帮你找到路,你都会感到人情味十足。曾有一位德国埃及混血的女士,她在两国都生活过,她告诉我,在埃及,热情友好地对待陌生人和游客是深植于文化之中的传统,帮助陌生人是理所当然的。和某人聊上几句后,他们可能会邀你去家里坐坐。我有一位做研究的朋友,她经常在中亚和东非工作。作为一个独自出行的女性,她的生存策略是:先让一个人看到你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接下来其他人也会这样看待你。有时,这只需一个微笑就已足够,但往往这种情况是在她真心想要得到帮助的时候才会发生。
在服务场所,提供帮助有其复杂的含义。在美国,侍者、商店店员等服务人员通常将提供帮助视为工作的一部分,或是认为亲切友好、乐于助人对自己有利。但他们的身份中必然涉及的消费交易场景会让他们的感受更加复杂。一位老板长期在美国南方经营咖啡馆,他对我说:“我从成年起就一直在和陌生人打交道,接待陌生人,问候陌生人。我觉得这种事很有意思,它既让我吃过苦头,也让我焕发活力。在这种消费社会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真诚,或者我只是做做样子。和陌生人说话,既是掩饰,也是关怀。”与之相反,另一个朋友儿时从俄罗斯移民到美国,现在仍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俄语。她告诉我,她成年后回到俄罗斯生活了一年,当时她印象深刻,“经营场所的人很粗鲁,完全不懂得问候他人。我走进一家商店,商店里没有顾客,店员(通常是面色阴郁、不苟言笑的女性)不会搭理我,除非我主动引起她们注意,她们反倒对我冷冰冰的,还带着厌恶。但那个地方有服务、有交易、有权有势,还残留着苏联时代的痕迹,那时候消费者无权无势,店员则是稀缺物资的守护人”。
还有最后一种方法可以发起聊天,但这种方法要冒些风险,可能让人觉得唐突。不过这是我最喜欢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你可能会展开各种各样的对话,有的三言两语就结束,有的则长达数小时。这种方式相当于插手别人的事。回想一下在剧场中的演出,例如戏剧或舞蹈表演。表演中存在“第四面墙”,舞台的两侧和后面则是另外三面。这里有一种假想,即舞台上的演员认为他们是在一个四面封闭的盒子里表演,但我们可以透过第四面墙看到他们的表演。有时,剧作家或编舞者会设计一个角色打破第四面墙,直接面向观众讲话,表示他们可以看到我们,迫使观众将自己理解为表演的一部分。电影有时也会这样做,有一个角色会直接对着镜头说话。因此,在公共场所,你可以将礼貌性忽视视为第四面墙,去打破这面墙,与自认为在墙内受到保护的人说话,或者适当打断那些在你附近说话但又对你视而不见的人,他们之所以在你身边交谈,是因为他们假设你会对其报以礼貌性忽视。一种可能是,你坐在咖啡馆里,邻桌的人突然放声大笑。你也听到了他们说的有趣的事情,因而和他们有了短暂的目光接触,跟着他们一起笑了一下,之后又把目光移开。还有一种可能是,你邻桌的孩子正央求着母亲,讨要饼干,你看向孩子的母亲,她注意到你的目光,翻了个白眼。你只得回以微笑。这种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冒犯,带有一定风险,它既可能促成一段长谈,也可能引来严厉的斥责。想象一下,在一家咖啡馆里,你坐在我邻桌,正和朋友谈论一部刚刚看过的电影,讨论的或许是电影特效。我向你们那边侧了侧身子,然后说:“那个爆炸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你或许会皱起眉头,感觉受到了冒犯。你也可能会报之一笑,示意我们的互动结束了,我应该挪回原来的地方,做自己的事去。还有可能,你会放弃第四面墙,忘了我们互不相识,让我跟你们一起聊天,仿佛我们是一起来的一样。
现在你明白了吗?当你以积极的方式改变无形的规则时,陌生人之间那些真正有趣的事情就要开始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