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宗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恩格斯指出“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全部是哲学的最高问题，像一切宗教一样，其根源在于蒙昧时代的狭隘而愚昧的观念。”^[11]其实，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宗教的产生是人类在自然面前无力的表现。

随着人类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类的思维水平亦是不断地进步。但是在面对一些复杂的现象时，人类的思维仍没有达到能够解决其问题的水平。于是人们错误地“把自然现象超自然化，并且进行崇拜，求得精神上的安慰，从而出现了最早的宗教”。而原始宗教的变化过程，一般说是由自然崇拜转为图腾崇拜，以后又发展成为祖先崇拜，但是在过渡阶段，发达的图腾崇拜和初级的祖先崇拜是共存的。

自然崇拜是比较原始和低级的一个阶段，出现于新石器时期。通俗来讲，就是把不能够解释的自然事物直接作为崇拜的对象。把自然物和自然力视作具有生命、意志和伟大能力的对象而加以崇拜，是最原始的宗教形式。当时人们尚未形成明确的超自然观念，但已开始具有将自然物和自然力超自然化的倾向。以人格化的或神圣化的自然物和自然力等作为崇拜对象是自然宗教的基本表现形态。崇拜范围包括天、地、日、月、水、火、风、雨等自然万物。原始人认为这些自然存在的现象表现出生命、意志、情感、灵性的奇特能力，会对人的生存及命运产生各种影响，因此对之敬拜和求告，希望获其消灾降福的佑护。这种具有原生型特点的宗教崇拜形式自远古社会延续下来，成为流传至今的宗教信仰之一。在大地湾文化中，比较明显的是火与水的崇拜。先说火的崇拜。在大地湾早期的遗存中，其使用火的痕迹就已经很普遍了。如农业生产，原始先民主要的耕作方式是刀耕火种。这种耕作方式体现了原始先民懂得火的力量与破坏力。当然，在制作陶艺的工艺上，也体现着火的使用。大地湾早期遗址出土的彩陶已有一定的数量，而且制作比较精美。另外，大地湾四期文化大型宫殿式建筑室内所有的木柱子周围都采取了防火措施，这是中国最原始的消防实例。正是因为火不仅具有原始先民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且也有着其不能掌控的破坏力。面对这种破坏力，原始先民的心理是恐惧和敬畏的。他们一方面积极利用火来播种、制陶等，另一方面也对火的未知性保持着崇拜。其实，纵观人类文明史，“拜火”成为一些宗教的普遍共识。这也可能是从原始先民的自然崇拜发展而来的。与火崇拜相对应的，便是水的崇拜。水火无情，同火一样，水在给人类社会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极大的灾难。这种对自然的无能为力，对水的敬畏，使得人们产生了对水的崇拜。大地湾先民的居住址最初选在清水河南岸第二、第三阶地上，到仰韶文化晚期，居址已迁至半山腰地带。而且年代愈是晚，居住点愈是高。可以推测，这应该是原始先民为了躲避水患而做出的改变与让步。

图腾崇拜是对自然崇拜的进一步发展，而且随着氏族的发展而发展。图腾一词来源于印第安语“totem”，意思为“它的亲属”“它的标记”。在原始人信仰中，认为本氏族人都源于某种特定的物种，大多数情况下，被认为与某种动物具有亲缘关系。于是，图腾信仰便与祖先崇拜发生了关系，在许多图腾神话中，原始人认为自己的祖先就来源于某种动物或植物，或是与某种动物或植物发生过亲缘关系，于是某种动植物便成了这个民族最古老的祖先。而且图腾崇拜中，动物又占多数。这是缘于当时先民的眼界狭隘与氏族制度的特点。原始人不懂得男女媾和繁衍人类的道理，而认为本氏族的祖先与某种动植物，特别是动物有密切联系，氏族的祖先就是图腾动植物的化身或转世。在原始的初民社会中，人们除了动植物外，还能到哪里寻找材料解释人类的起源呢？动物与人类在许多地方相似，又有许多人类没有的优势，如鸟能在空中飞，鱼能在水中游，爬虫会蜕皮又避居于地下……这一切，都是初民们把动物作为图腾对象第一位的原因。在大地湾出土了很多鱼纹盆，有单体鱼纹、复合鱼纹和演化的鱼纹。在西安半坡出土的彩陶纹饰中，还有人面衔鱼、鱼寓人面的奇特复合纹饰，这意味着人和鱼是共同的两个方面，人和鱼是相互的，这种寓意深奥的人和鱼的复合纹样，则是“半坡部族人们认为鱼类是始祖神的艺术体现”。因此，鱼纹可能是当时的图腾纹样，显现了当时原始先民对鱼的崇拜。鱼在图腾文化中具有生殖崇拜与乞求丰收的意义。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提到“仰韶文化的特点，是动物形象和动物纹样多，其中尤以鱼纹最普遍，有十余种。据闻一多《说鱼》中的说法，鱼在中国语言中具有生殖繁盛的祝福含义。但闻一多最早只说到《诗经》《周易》。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把它进一步追溯到这些仰韶彩陶呢？像仰韶半坡彩陶屡见的多种鱼纹和含鱼人面，它的巫术礼仪含义是否就在对氏族子孙瓜瓞绵绵长久不绝的祝福？……中国终于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汉民族终于成为世界第一大民族，是否可以追溯到这几千年前具有祝福意义的巫术符号？”（《美的历程》第一章第三节《有意味的形式》）而赵国华先生《生殖崇拜文化论》言“从表象观察，是半坡先民崇拜鱼类；从深层分析，则是他们将鱼作为女阴的象征，实行生殖崇拜，其目的是祈求人口的繁盛”。生殖的崇拜也正是人们对鱼崇拜的意义所在。

祖先崇拜是在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由图腾崇拜过渡而来。即在亲缘意识中萌生、衍化出对本族始祖先人的敬拜思想。最初始于原始人对同族死者的某种追思和怀念，将本族的祖先神化并对之祭拜，相信其祖先神灵具有神奇超凡的威力，会庇佑后代族人并与之沟通互感，超越了原始图腾崇拜和生殖崇拜的认识局限，不再用动植物等图腾象征或生殖象征来作为其氏族部落的标志，具有人文特征。在大地湾的地画中，有表现男女交合场面的舞蹈，而这是氏族社会祖先崇拜和祖先祭祀活动的一项主要内容。在氏族社会，生殖活动是庄严、高尚、圣洁的。在祭祖时用舞蹈形式表现男女交合的情景，促使女性“载生载育”，他们认为这是对氏族的最大贡献和功绩，具有神圣的意义。大地湾的地画表现了祖先崇拜仪式的主要内容。对于大地湾的一幅地画，张朋川先生认为：“地画中的人物表现的是祖先崇拜”。^[12]宋兆麟先生认为：“应该是家庭成员对已故长亲的信仰”。^[13]这都体现了对祖先的崇拜。

远古村落模型

自然崇拜、图腾崇拜与祖先崇拜，虽然是不断发展的，但其中的关系颇为复杂，并不是简单的进化关系。我们在这里所需明晰的并不是三者之间的异同关系，而是其中所表现的原始宗教的意味。宗教是对人类心理的某种慰藉，原始先民对一些不能解释的现象心存畏惧，进而崇拜祈求庇佑，实际上是人类从古至今的需求。时至今日，宗教依然存在，因为人类的认识在特定的时代总是有所局限的，而宗教稀释了人类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使得人类在对彼岸世界的向往中获得慰藉与安定。这是宗教的意义所在，也是存在于人类集体无意识之中的共性。

【注释】

[1]张光直：《仰韶文化的巫觋资料中国考古学论文集》，三联书社，1999年，第119页。

[2]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秦安大地湾——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60页。

[3]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秦安大地湾——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2006年，第284页。(www.daowen.com)

[4]宋兆麟：《云南永宁纳西族的葬俗——兼谈对仰韶文化葬俗的看法》，《考古》1964年第4期，第200-204页。

[5]宋兆麟：《云南永宁纳西族的葬俗——兼谈对仰韶文化葬俗的看法》，《考古》，1964年第4期，第200-204页。

[6]宋兆麟：《云南永宁纳西族的葬俗——兼谈对仰韶文化葬俗的看法》，《考古》，1964年第4期，第200-204页。

[7]詹·乔·弗雷泽《金枝》中译本，第84页，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8]尚民杰：《大地湾地画释意》，《中原文物》1989年第1期。

[9]薛永年，罗世平等：《中国美术简史》，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第5页。

[10]詹姆斯·费伦：《作为修辞的叙事：技巧、读者、伦理及意识形态》，陈永裹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1995年版第4卷，第224页。

[12]张朋川：《迄今发现的我国最早的绘画——大地湾原始社会盾址地画》，《美术》，1986年。

[13]宋兆麟：《室内地画与丧迁风俗——大地湾地画考释》，《中原文物》，1986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