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远道：上星期家长会之前随意和几个学生交谈时，发现小佳同学有些激动，给我的印象是非常情绪化。她反复央求我不要在家长会上提及她的考试成绩，我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这一周的几次谈话后，以及她写的这些材料，基本上可以排除这方面的问题。初步认定她是一个普通学生，存在的问题还达不到问题生的程度。不过既然已经收集来了信息，就发在这里，听听大家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小佳，八年级女生。从小和父母一起长大，父亲上班，母亲做小生意(卖手机)。她的学习是父母共同负责的。上个星期五的家长会是她妈妈来参加的。我问，你喜不喜欢自己的父母?她有些吃惊，然后说，当然喜欢。她从7岁开始学习跆拳道，现在是红带级别。学习古筝达到9级水平，还喜欢跳舞。他们班决定不参加近期学校组织的文艺会演，她深表遗憾，拿她的话说，把一个露脸的机会失掉了。她对自己的评价，性格外向，善于人际交往，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很快就会混熟了。我问，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一时愣住了，最终没说出口。她的几门主课的成绩：语文106分，年级139名；数学64分，年级358名；英语85.5分，年级268名；物理69分，年级398名。上次家长会之所以要点她的名，是因为她的物理成绩偏低。她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是中等偏下，在43人的班级中名列26名。在上个星期五和她的对话中，她自己分析，之所以物理成绩低，是因为没有学透。她个人的物理成绩和他们班的平均分还差十几分呢。(注：全年级600人，约有300人能考上高中。语数外三科满分是150分，物理满分120分。)小佳同学是班长，小学六年一直当班长。班主任对她的评价是好面子，咋咋呼呼，说话太多，作为班长管束自己不够，特别是和几个男生疯闹让班主任接受不了，班主任甚至担心她有早恋倾向。班主任有心撤掉她的班长职务，又担心她因此彻底滑向学困生行列。(注：班主任是和我年龄相仿的50岁左右的女教师，教英语，教育观念趋于保守，已经带这个班快两年了，不是特别强势，性格平和。几乎不对学生动手。班主任还发现小佳打耳钉，首先是她向班主任反映别人存在这种现象，然后班主任发现她自己也有这种问题。)

小佳的早期记忆

1.两岁的时候回了一趟老家。发现笼子里有两只公鸡和5只母鸡，因为好奇，把一个指头放到鸡笼里，被啄了一下，突然一瞬间就闪现出一些不认识的画面，头痛。

(我问是一些什么画面?她说不知道，也许让鸡再啄一下我知道是什么画面了。我问头疼是一直疼呢，还是只当时头痛?回答只是当时头痛。)

2.就一岁过一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老家，这个月的时间除了吃饭，没有哭闹，但当我爸出差回来接我和我妈时，我哭了。

(我问：见到爸爸为什么会哭?她解释说，在老家的这一段时间她一直都很规矩，不哭不闹。可是爸爸接她的那一天她哭了。我问他是什么样的情绪导致了她的哭?她说不知道。)

词语联想

天空：云，太阳，鸟，飞翔，自由，月亮，星星，蓝色，白色。

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残疾人，盲人，聋哑人，名人，国家干部，明星，书法家，慈善家。

网：食物网，生态平衡，网络，软件，系统，页面，网站。

可是：猜测，人、物、事，提出假设，结论，当初的猜想不同，犹豫。

跑：人，心情有关，跑道，减少或发现所恼之事，心情平静，奔跑，感到自由。

平静：心情，水，心态，整个人，得知多重要的事，内心。

(注：词语联想写的词都比较少。没有超过10个的。我让她再多写几个，她考虑了半天最后说，再想不起来了。)

常做的梦

一个方形房间里面，有三个人在吃饭。父母和一个孩子。母亲在给孩子夹菜。他们邀请她入座，但她坐不下去。墙上有一幅水墨丹青，她可以穿墙而过，看到世外桃源。(这个梦是她自己突然说出来的，我并没有要求她写出最近做什么梦。这个相同的梦，她最近已经做过三次了。)

安安：思远道老师，从您提供的材料中，我感觉小佳这个学生有些爱慕虚荣，特别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对自己的评价是善于交际。她喜欢和男生打闹似乎是以这种方式向大家表达“我很善于与人交流”，其实并非如此。

思远道：小佳同学的最早记忆早至一两岁，让人怀疑。但她确认这是自己记得的。不过从内容来看，特别是第1个记忆，不可能是别人告诉她的。综合所有信息我对这个同学也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和判断，不过我想先听听大家的说法。

萌妈妈：这个小佳同学，敢挑战权威，身上有点匪气，但是她自己可能会理解成“侠气”，在同学中应该有点影响力。她喜欢聚光灯下的感觉，如果成绩不能使她成为中心，她可能会通过其他方式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如果卸了她的班长职位，可能会导致她破罐子破摔，不光影响她自己的发展，可能还会带动一批躁动的学生。做她的引路人，要么气场上比她强大，要么知识面比她广，要么比她潮……艰苦朴素的蜡烛型老师，估计很难影响到她。她现在的班主任，好像还就是她不感冒的类型。

涌泉：我也看了小佳的资料，我觉得这孩子有点天马行空，不按套路出牌。从她的早期记忆看，鸡啄了手，头疼。她的梦中有穿墙而过，世外桃源等，说明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否还有对美的渴望?还有爸爸接她时委屈，不爱受约束，更渴望自由?这是个有想法的孩子。

予诺：思远道老师，看了小佳的材料，给您提供一个措施，就是辞去小佳的班长职务，毕竟，班长是需要比较优秀的孩子来担当的。可以让小佳担任宣传委员或文艺委员等，适合交际表演，对学业要求稍低的职务。我个人以为，对孩子最好的发展，是让她做适合她的事，不是把最高职务给她。

思远道：这个小佳在提取第一则记忆的时候出现闪回和头疼，很可能是当时没能抑制住创伤的感受被表达出来了。

这样的抑制和她“非常情绪化”可能有比较紧密的关系。

这个梦给我的疑惑是为什么会是“桃花源”，这种桃花源的梦经常是经历很多挫折之后中年人才有的梦。那么，她“看到”了什么，让她如此避世?

联系墙上的水墨丹青，水墨丹青一般和修养心性有关系，也许这个梦和孩子成长有关系。

可能她当下心理上有些疲劳了。

从梦不多的内容来看，可能和家庭人际关系或者哪方面呆板有关系(房子四四方方)，她坐不下去，和家庭的地位身份有关系，可能是这个家庭中缺乏能够容纳她的地方，所以，她要破墙而出。

思远道：以下是我对她的一些印象。

小佳这个孩子的记忆中有非常迷茫的表现。她很容易说出的话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哭，不知道为什么坐不下去，让她想象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的词语联想中，缺乏逻辑的词语跳转比较多。她重视感觉，记住了感受和画面，但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是什么。她将来的发展路线应该是艺术路线。她的数学和物理成绩都是特别差的。数理逻辑这两门课她都学得不好。

下星期我再找她谈几次话，让她讲几件事。看看还能得到哪些信息。(www.daowen.com)

她那个梦确实很奇怪，而且多次重复。我问她为什么坐不下去?她的回答是不知道。

我要求她至少写三则早期记忆，她只写了两则，而且说就这些印象深刻。

王晓春：小佳，一个八年级女孩。算不算问题生呢?目前看来不算，但是她有点问题。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我看了这些材料以后，我的印象是，这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人，不怎么理性，也不喜欢思考。

她不怎么讲逻辑，但思维方式也不是特别怪异。她的词语联想大致是在一个范围内。她遇事不问为什么，好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就这么活着。我们来看看她的早期记忆，这个非常重要。第一个记忆，看见几只鸡，伸手去摸，那鸡啄她一口，她就觉得头疼。没头没脑的这么一个记忆。第二个记忆，是离开爸爸一段时间，爸爸来看她，她就哭了。注意，这两个记忆反映的都是她自己的感觉，没有什么指向，好像也没什么道理。第二个记忆有点儿道理，我想爸爸了。她的梦也是很奇怪的，反映的是一种感觉。把这个早期记忆和梦联系起来，我的感觉好像有一个主题叫委屈。鸡啄了我一下，我委屈；爸爸来看我，好长时间不来，我委屈得哭了。我猜这个人可能一辈子都会经常出现委屈的情绪。

为什么说这个梦也是委屈呢?梦里一个方方的家庭，方形的，海蓝蓝老师说，这方形显得死板，有道理。里面三个人，爸爸、妈妈、一个孩子。我觉得那就是她爸爸和她妈妈。孩子坐那儿吃饭，妈妈给夹菜。然后又来一个人，她进来以后，爸妈给她让座，她“不能坐”。老师问她，你这个梦里头的人，为什么不能坐?她说不知道。就是一种情绪，一种什么情绪呢?一种既委屈又内疚的情绪。那个坐那儿吃饭，被夹菜的那个我，是她希望的我，希望爸妈那样宠着我，多好，那进来不敢坐的，也是我，是现在的我。为什么不敢坐呢?你看她成绩不佳，出风头的机会少，班长当得也不是特别顺。所以她委屈，所以她内疚。这就是她目前的心态。墙上有一幅水墨丹青，她可以穿墙而过，看到世外桃源，这个情景，我觉得反映了这个孩子日子过得不顺，她想逃避现实。但是你要注意，她是从家里逃不是从学校逃，说明现在给她带来主要压力的可能不是学校，而是家庭。她可能觉得对不起父母，或许她的父母对她施加了某种压力，请老师调查一下。总之我们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心理问题的学生，还不算心理问题生，但是将来怎样不好说。

现在我再说怎么办。我们既然了解了一个学生，光分析不成，要有对策。第一，这个学生，特别需要有人替她把事儿想清楚，说明白，因为她自己做不到，她不是个善于理性思考的人。她好像不是用概念思考的，她就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她自己还说不清楚，所以她旁边应该有一个特别能理解她的心态，帮她说清楚，让她自己了解自己想法的人。她自己不了解自己。思远道老师问她，你是什么人，她说不出，我觉得这不是推托，她确实说不出来。她难以形成明确的意见，她只是有一种感觉，可能一辈子就是这样。如果她长大以后能够找到一个头脑特别清楚的丈夫，那她就很幸福了，有人经常帮她理顺思想，帮她想清楚，她做事就会比较顺利。她的班主任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我表示怀疑。希望思远道老师经常跟她谈谈，帮她梳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她就知道了。

第二个任务是要想办法消除她的内疚。她现在觉得对不起爸妈。可能爸妈对她期望值比较高，小学时候比较顺，现在力不从心了，走下坡路，所以她那么强烈地要求，千万别在家长会上透露她的物理成绩什么的。应该告诉她：你的那个思维方式和你的知识特点，决定了你有些科目学起来会比较困难，你尽量地学，努力了就可以了，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我们会帮你做做父母的工作，你不要内疚。

第三，就是帮她安排未来。这孩子，如果你问她将来打算从事什么职业，做什么工作的话，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她说我不知道，那就跟她糊里糊涂的活法是一致的。如果她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那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听了别人的话，别人告诉她适合干什么，她信了。还有一种可能是她自个儿想过，但她也不是理性思考的，就觉得这事儿我喜欢，跟着感觉走。有的老师说她将来适合做文艺工作，我觉得有可能，她肯定不是理科生，至于做文艺工作是不是合适，我觉得可以试一试。还有就是和人打交道的一些事情，社会性的工作，她或许可以做。有一个理想，就可以推动她前进。

第四，不要撤她的班长。予诺老师说这个孩子不是当班长的材料，我觉得有道理。目前咱们看到的她的性格，不是领袖之才，不是那种能主管一摊事，独立做主的人，但是你要让她张罗点儿事可能还行，做个副手什么的，还是可以。所以我的意见，别撤她的班长，但有些工作可以挪给别人去做，有些组织性的、需要思考的、需要统筹安排的事，她可能不擅长，可能只善于咋呼，张罗。这也有用，这也是人才。你要把她班长撤了，打击太大，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她挺虚荣的，给她撤了，可能后果不好。

后续调查

思远道：利用一个大课间之际，我和她谈了一次。另有两个女生陪在旁边。只约她一个人谈话，她有点紧张，不自然不放松。她似乎觉得老师和她谈这些问题，会让别人觉得她的心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因为她和班主任流露过这种情绪)，对此事她很在意。

下面是我的调查和她的回答：

1.做梦之前的那些天发生了什么让你挂在心里的事吗?

她说惦记网上买衣服的事，好像是从两件衣服里面选择哪一件。

2.说说让你焦虑的事?

她回答，目前没有让她焦虑的事。

3.你小学成绩如何?明显看出来这一问题使她的情绪提高了。

她充满自信地说小学她没有出过班级前10名。

4.你感觉从小学到现在父母对你的态度有没有什么变化?

她不是很确定地回答，没有吧。

5.你对自己将来有什么安排?

回答是：要么走特长，要么就文化课，父母说两条路哪一条行得通就走哪一条。

我告诉她我还想抽空和她的父母聊一聊，她对此有些担心。班主任告诉我放学的时候她妈妈经常到学校来接她。

王老师提出的一个疑惑目前还没有办法去证实。为什么这个孩子只记得一岁两岁的事情?如果不从父母或者班主任这里调查，暂时就没办法查到这孩子家庭的关系，比如是不是亲生的。

总结反思

通过和大家在一起分析讨论，我对小佳同学的认识明显变得清晰了。这孩子的数学、物理成绩不好不是偶然的，和她天生的思维方式、性格有必然的关系。这样看来在家长会上对她的点名就显得不科学。

王老师对这个孩子的性格特点分析得非常准确。她不喜欢思考，不理性分析，不善于逻辑，也不提为什么的问题。从她在课堂回答问题能明显感觉出来这一点。本来像这样跟着感觉走的孩子，感觉应该灵敏，可惜她感觉不到自己内心的情绪是何种原因产生的。由于成绩不好产生的委屈感愧疚感她自己是无法知觉的，班主任对她作为班长的一些批评她只会感受到委屈而不会再获得其他的认识和发现。

我已经给班主任建议不要撤销她的班长职务。把王老师的建议转达到了班主任那里，对于班级管理的某些事情可以让其他班委成员来安排组织。尤其是她成绩不好的现状和她的性格思维方式有关，不能强求，不能对她施加更多的压力。这一看法要转达到她父母那里。因为这个孩子承受的压力主要来自家庭。这个孩子的梦显示的逃离也是从家里逃离。

结合对她的认识，上个星期五一节物理课上出现的情况我就有了新的态度和处理方法。在课堂上她趴在那里睡觉，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她不是特别清楚，在别人的提示下勉强回答正确。下课后我询问详细原因，她说有点感冒低烧，不舒服，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显示出自己意识不到的委屈状。我安慰她之后不再对她提出批评。

对于这个孩子将来可能走艺术之路，班主任是不了解的，其他科任老师也不了解。这需要我来提醒大家。如果能对每个孩子有这样一个大致的了解，我们就能随时掌握孩子的各种变化，即使要解决什么问题也容易找到下手的切入点而不再盲目，这就是我们分析讨论的意义所在。至少面对学生出现的问题我们会少一些盲目的说教。

王晓春：感谢思远道老师的总结和反馈。小佳这个孩子可能比较适合于经常有人帮她整理思维，她可能自己怎么想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她是什么感觉，也未必能说得清楚。你看她提起小学就兴奋，早期记忆也特别早，这两个现象可能是有内在联系的，但是她自己可能感觉不到，这可能就是一种本能。总之她现在实际上心情不太好，但是她可能连自己心情不太好这件事儿都没有想得特别清楚。她应该是有失落感的。这孩子很有意思，所以她就适合旁边有一个朋友，经常在她遇到事儿的时候替她说出几种感觉，让她来认领。这件事，你是生气呢?还是伤心呢?还是遗憾呢?帮她摆几种情况，让她认定。你看她的未来，可能走特长，也可能走一般的考试，但是她没想清楚自己的特长是什么，就得帮她想，你这两条路哪条路对你来说更好，走哪条路对你来说将来更有利一些。她好像都没有这种分析的习惯和能力，这就需要有人帮着做。这件事，请告诉她的家长，希望她旁边有个比较有见识的朋友，亲戚也可以。这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她的老师有没有这个精力，有没有这个能力，这我就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