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7年5月6日
受访者:学院果农李大镇大爷、伙夫大爷(以下简称李、伙)
访问者:江棘
江:还能恢复起来吗?
李:能!现在小一班的,四十往下的怕他摸不到调。去年在农闲的时候找了五六个人,排一个小节目《苦命的女儿》,内容就是重男轻女,生了女儿给扔了,要小子,小子大了把爸爸打了个大窟窿,最后还是要女儿接回来。这是新编的,我买的民间小调的光盘,我说改成咱们定县秧歌,特别悲啊。还有妯娌三个活埋老婆婆,也排成秧歌,也挺有意思。结果(演员)这个调不会,一句一句教,谁家媳妇学了三天学会了两句,回去做饭也唱,干活也唱,他家小孙子就说我奶奶老是吆喝什么呀。(笑)
伙:眼看就要失传。
李:这个秧歌调你一开始听得挺苦,听惯了就觉得特别优美好听。
江:好多都是挺悲的。
李:对,它悲!我就会唱李玉和那出。我去润润嗓子,我们唱《红灯记》都是唱第八场《刑场斗争》,李玉和和李奶奶上刑场,鸠山说枪毙,那时候还奏国歌呢,李奶奶、李铁梅还有李玉和的唱腔特别多。在本村演出,你还没出来呢,观众都说谁谁出来!都认得,唱得特别没劲,你要一出村,安上高音喇叭,可来劲呢。一出村,叙家史、刑场斗争那两场,把观众都给唱哭了。我唱不哭,唱哭是李铁梅抓着李玉和,那真哭!
曾经的秧歌戏演员李大镇接受本书作者采访
伙:别介绍了!唱!我还做饭呢。
李:我给你唱李玉和第八场上刑场那段,“狱警传,似狼嚎,我迈步出监”。我就唱这段。
伙:好! (鼓掌)
李:这段唱的时候也研究了,洪杰他妈(常俊果)说,这段又悲,不过你唱得特别悲了,失去革命斗争形象(也不行) ,不能太悲了。我说行行,这个不好掌握啊。
伙:好,好,快唱!
李:这没弦乐也没大锣的。
伙:清唱!
李:就这样(以下示范唱段,唱词与京剧完全一样。伙夫大爷一起哼唱弦乐过门、多头等处)前两句是散板不带秧歌味,后来带秧歌味儿,后面二六是秧歌老调的味。秧歌咬字真,好懂。
伙:再唱个梆子!来,喝点水!
李:我要不喝你也不叫我喝!
伙:唱不唱?
李:爱唱的脸皮子特别厚,那会唱样板戏的,不管到哪里去,只要这个鼓头一响,嗓子就痒。先别痒,我就唱一段吧!
伙:也唱样板戏吧,要不来段苏三?
李:唱梆子咱唱段老戏,《劈山救母》,宝莲灯(以下介绍剧情)。
伙:他们都懂,你就别说了,唱!
李:好,庙遇那一段。
伙:放开喉咙!放开喉咙! (去关门)
李:你关门干什么! (笑)
(接下来,大爷们分别演唱了梆子、豫剧等,大爷讲他唱各地戏总结出来的经验——咬字,本地音拉长音加装饰音)
李:我唱不来老京剧,不会,它也没有气派,样板戏有气派,唱腔特别紧凑,老的特别没劲。样板戏唱得冲,比大秧歌还有气派。爱唱戏生活有劲啊,吃了喝了有什么发愁的事我先这一脖子一扔,一乐解百愁是不?
李:那我记不得,不知道。只是听人说晏阳初那会儿演无声电影,拍我们村里老婆推碾子纺线,演那个,在我们村里拍的。这会儿村里不唱戏了,我们老的这一拨都老了,年轻的不懂。去年农闲的时候我说咱们排一个短剧,也就半个小时吧,一个秧歌。就这么一句句的教,教了半天,我说这么的把这个戏排下来得学一年!拿现实来说,到冬天(农闲)搞文艺,这个学院投资买乐器也不少,它投资买乐器就够河北省梆子剧团的乐器了,板胡、二胡、三弦、电子琴、横笛、唢呐都买全了,用不上。戏排不成,只好弄个扇子舞。我说大队、学院要宣传,弄个扇子舞蹦蹦宣传不出去,要用嘴,说出去也行,唱出去最好!光说念念文件,大家不听,一定要加上艺术。书记说这个戏曲要培养下一代,哪是三年五年能培养出来的?下一代都唱流行歌曲,你唱戏他跑了,男的打工,到冬天回来了打麻将,他不学这个。这个大队从我记事以来有剧团,到保定地区比赛都是第一,奖杯迟早都是给我们的,一直搞到“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唱样板戏,七几年一直到现在中断了。这一改革一开放,都挣钱去了,不搞这个了。你到洪杰他妈那儿采访,我听说定县秧歌剧团也要恢复起来,有一个叫张占元,定县台也演过,要恢复起来,这是定县的一个宝贝,要恢复起来。前年冬天买的三道幕,这个书记也爱戏,一跳扇子舞他说没意思,去年他下大力气几千块钱要搞戏,大队出的副书记,学院出的袁清华,我们这儿还有合作社出个负责人,三个负责人抓戏曲,去年我不在,我母亲生病了。我说你就是书记到那也排不出来,没那个人才。后来聚到一块娱乐一会儿,说今年冬天怎么搞,结果拿出几千来三个负责人搞了几天什么也没弄出来散摊子了。我说我出个主意,别说几千,就是二百,你这三个部门负责人睡大觉你别管,到初一给你拿出三个钟头的戏来,我说你自由组合,只要谁能排出一个钟头的戏来,负责人一看可以,给你50块钱,下面有能唱的人,她一看把孩子交给老婆婆“我去”,她能挣钱,本来也有爱好的心。一看,那几个跳扇子舞的我不去,没有意思,爱唱的不爱跳,她总是愿意放开喉咙、拉上麦克,愿意唱。咱们自己组,唱腔啊,把弦乐给请过来。到时候你党支部验收,要是能上台,奖一百块钱,咱翟城村有人才。他接受不了,他觉得这个不是抓文艺的方法。我说要是这个方法,我自己也就卖卖老,找两三个人去,说把你唱哭就把你唱哭,说把你逗乐就把你逗乐了。前年冬天,也就是模仿过去有这么个节目,自己编的《逛学院》。农村有个封建意识,有人装老头,谁装老婆?谁都不愿,我说我来!赵本山不也这样?我就买了大襟褂子,上保定买了六个灰白的假发,罗圈腿一扮,我说像不像,带劲不带劲。他们说带劲,行,我就这么上了。这戏讲闺女在台上逛学院,开庆祝会呢,说爹妈!来!我“哎~”这么一上,哎呀,底下都笑了!笑得不行。你越笑我越来劲了! (笑)那是个歌剧,挺难听的,我也记不住,反正合唱我只张着嘴就行了。(笑)
江:反正观众还是爱听唱的?
李:唉对!下边录了像呢。这儿有磁带、光盘,人家说有一次到下面大队演电影还放你这个老婆儿呢,底下一看又笑。搞文艺这个东西得爱好,得爱好唱。话说回来这舞台上的玩意儿也不容易,让观众一看这玩意儿带劲、不错,这不容易。有句话说在台下像绵羊,在台上像开了缰的驴,那个装疯卖傻刹不住,该装就得装得像。你演的时候不能看观众,你要往远了看,你要一看观众就没意思了。观众跟你要一对眼,那没有意思了。你就往观众后面看,那观众一看你演就特别带劲。我第一次演《红灯记》,看见观众多,紧张,洪杰妈就告诉我演出的一些方法、技巧。一次次慢慢的就不紧张了。我要跟爱唱的坐一起,这个话就说不完了。我还演过《沙家浜》,《智斗》一场演刁德一,那是梆子,洪杰妈起阿庆嫂,因为平时都唱京剧样板戏,都闹昏了,到时候找不着梆子味儿,闹了个四不像,京剧不像京剧、秧歌不像秧歌,可是下面的也看不出来。阿庆嫂是老演员,不慌不忙照样接,照样能最后落上梆子。下面胡传魁就没有办法了(笑) ,胡琴是“随手”,你唱什么我拉什么。洪杰妈说那没事,你落到哪儿我都能接。
李:那是,要是剧院就完蛋了,糊弄不过去。有意思!
注:当天的主要采访对象是曾在“文革”期间演出秧歌样板戏的李大镇大爷,伙夫大爷听说此事,也赶不及地丢下手上做饭的活计,跟来大过戏瘾,起哄凑热闹。虽然关于具体的秧歌历史与唱演知识,他所知有限,也没有告知笔者名姓,但是他对秧歌(或者也是对他年轻时岁月)的那份感情,与李大爷之间的逗趣笑闹,特别鲜活,反映出了秧歌与定州乡村百姓互动的情味,这种曾具有日常性的情味,在今后可能会日渐消逝难寻了,因此笔者不忍抹去伙夫大爷的“在场”,一并录于此处。
补充:
2007年笔者赴定州采访时,从秧歌艺人和定州市文联得知,有恢复秧歌剧团的计划,但因其中牵涉的历史、现实原因都较复杂,困难重重。2017年,笔者了解到在定州出现了如兴定秧歌剧团这样专演秧歌的较为活跃和大型的民间秧歌演出团体(还有其他一些民间团体,但多只是在演出梆子等剧种同时兼演秧歌) ,同时也好奇秧歌“非遗”十年来在乡间情形如何,因此重新走访定州,采访了兴定秧歌剧团团长、企业家解计英,团员相巧英等,并有幸重逢老艺人常俊果。现择取部分访谈内容录于下面。
与秧歌老艺人常俊果(左四)、定州市文化馆副馆长赵丽(左二)和兴定秧歌剧团团长解计英夫妻 (右二、右一)、演员相巧英(左一)合影
访谈一
时间:2017年4月29日
地点:定州市北齐村韩祖庙前文化广场
受访者:村民大妈(以下简称女)
访问者:江棘(以下简称江)
江:大妈,咱这儿今年是刚办过庙会吧?今年请的是什么戏?
女:还是梆子。
江:这两年没有请咱定县大秧歌?
女:不怎么请秧歌,人都爱看梆子,尽唱梆子。今年韩祖庙最后一天唱的是《回龙传》。你说的秧歌,是唱秧歌呢还是扭秧歌呢?
江:就是咱们定州的大秧歌啊?
女:那没唱过,城里面谁知道还有秧歌剧团不?
江:城里还有,有个兴定秧歌团您听说过吗?村里没有班儿了?
女:那没有,以前我是咱村里的娘家,小时候尽唱秧歌,咱定县大秧歌。现在人都不爱听了。
江:这不爱听有多久了?有个十几二十年呗?
女:那得有小20年了。20年也多了,我那个小子都40多了!
江:村里面办什么红白喜事也不请秧歌了?
女:这个村不怎么请戏,节约。请戏、请唱歌的,都很少。别村可能请,小渡河(村)那里,小渡河、大渡河那里可能还行吧,请唱戏。这村里十来年都不怎么请了,就这庙会请下,别的不咋请。这村里办丧事啥的可省事了。
江:那您还会想念小时候听的秧歌吗?
女:城里秧歌剧团早就散了,现在村里村干部请什么就看什么呗。
访谈二
时间:2017年4月30日
地点:定州市大世界酒店
受访者:定州市兴定秧歌剧团团长解计英及妻子(以下简称解、解妻)
访问者:江棘(以下简称江)
江:解团长,您好!我关注咱们定州秧歌也有十多年了,在网上看到当地媒体对您的报道,都提到您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因为热爱家乡艺术,将半生心血都投入到秧歌剧团的创办和经营中,贡献很大,兴定秧歌剧团也是现在咱定州最有实力的秧歌剧团。
解:你是2007年来的哈,咱是2008年4月26日成立的。
江:我2007年来的时候好像定州秧歌的情况就不太好。
解:那时候就没有团了。
江:咱定州的团20世纪80年代就解散了,我来的那时候可能只有一些民间团在村子里自己演的。那时候我在定州新华书店还能买到一点定州秧歌的光盘,郑彦哲他们的民间班子。
解:都是小班。
江:对,但这次我在书店,根本都找不到了。是不是现在市里面也买不到秧歌的音像制品了?
解:对,买不到。没有。咱们个人录制一点,效果不好,设备灯光都不行。
江:咱们在村里一般都是白天露天演?
解:晚上也演。都是自己搭的台,在市里面也是自己搭台,不是在剧场里面。
江:现在演一般都是什么场合?
解:一般庙会、春节。演出经费大部分是邀请的村委会出,也有时是开发商出或者是企业老板出。如果是红白事啥的,那就是请的人出。
江:我看报道上说,您的兴定团每年能演二百来场?
解:差不多吧。
江:能演那么多呢?
解:因为一天有的时候演三场啊。两场、三场。(www.daowen.com)
江:那更多是在城里还是下村里?
解:村里多吧。
江:哪些村子?
解:庞白土、砖路,咱定州市里北门街,还有安国八五大队,八五大队这连续演了九年了。为什么叫八五,因为毛主席1958年8月5日视察那,就叫八五大队了。咱们定州常演的村子还有邵村、南町(疃)、西市邑、砖路、西潘、东丈、高头、东亭、五女店、李村店、西柴里……这不刚在西潘演了好几天回来。
江:为什么这些村子演得多?
解:他们爱好这个。要是听梆子、京剧他们听不来。一唱秧歌观众人挺多。
江:我昨天到北齐,那儿韩祖庙会不是特别有名嘛,早先民国时候庙集都演秧歌,但是现在那儿十几二十年都不怎么演秧歌了。
解:是,北齐我们也去得不多,就去过两次。
江:我问了村民,她说那儿现在爱听梆子,不爱听秧歌。为什么村子之间差别这么大?
解:爱好不同吧。
江:是不是也因为有的村子里曾经有民间班子的组织或者散落的艺人,基础不一样?
解:对。
江:咱们现在兴定演秧歌,能够赚钱吗?
解妻:咱们秧歌,现在比不了梆子、豫剧、老调,那些铺面(影响)大,咱们铺面小。一说秧歌,人说扭秧歌,现在一说去演出,也有人问这个,都不知道是个剧种。尤其是早先,人都觉得秧歌“贱”。唱的《老少换》,然后《卖妙郎》《打经堂》(即蒋世幢休妻/安安送米)都是苦戏,都是早先的老事了,还有《三进士》。
解:赚钱也差不多,赚不多。
江:能收支平衡吗?
解:能能能。咱们团在省里也挺有名的。
江:现在到下面演戏的剧目情况怎么样?数量多不多?还是集中在几出戏上?
解:有啊,你看这个。演大戏、本戏演得多,一演一上午。
江:哦,这有剧目单。这个《秧歌情》是新的对吧?
解:这个是讲1093年苏东坡在定州做知州,演苏东坡的。怎么插稻秧,怎么发明这个秧歌,这么个意思。这是郭福彬他们编的。
江:还有这个《三子争父》这个戏,我挺陌生的。
解:这戏讲亲小子不孝顺,爹出走了,路上碰到一个赶考的,赶考的后来走了得了状元,后来又有个人收留了老爹,这就仨了。他就跟着第三个一起生活,后来老头越过越好,三个人一起争他。
江:这是新戏吗?
解:也不算新戏。
江:我看咱们已经有的定州秧歌的传统剧目剧本里,好像都没有这出。20世纪30年代平教会那本《定县秧歌选》还有现在张占元回忆整理的《定州秧歌史料》那几十出剧本里都没有。
解:张占元整理的很多也是靠个人的回忆,包括记的谱子,有的也是按自己思路加工过的。
江:咱们兴定团演出现在还是唱大锣腔吗?
解:咱们团还能唱些大锣腔。现在也有一些小班,办过手续,有执照,但是真正唱起来还是不行,也凑不齐,咱们定州秧歌现在一共才多少人呀?
江:听说您团里有三四十人那么多?也不是专业培养的吧?
解:对,我团里这三四十人都是固定的。这些演员也就是在原先有秧歌的基础上,挑能干的、年轻点儿的。
江:找到年轻点儿的人应该挺难的吧?秧歌观众现在好像主要是老年人多?
解:咱们团最年轻的现在30多的只有一个,40多的有几个。
江:他们都是怎么的途径学秧歌的呢?
解:也都学得早了,原先就学。也就是在村里自己拉的秧歌班上,跟着这个团那么学的。挑这些个精明能干的。现在我们团年轻点儿的也能唱大锣腔,杜灵芝、红玉、巧英她们,也都是村里面老一辈教她们,传下来的。
江:咱们到下面演出,有没有观众要求把弦撤了吧,唱大锣腔?
解:有要求的。也是人家跟咱们要求,也不是不唱不行,人要求“给咱唱一段大锣腔”。比如一场戏,咱可以给他唱20分钟,这一段不拉弦儿的,来段大锣腔。
江:哦,是这样,也不是从头唱到尾的。那咱传下来这些老戏都能唱大锣腔吧?
解:都还能。唱一段儿两段儿的都还能唱。
江:现在秧歌演出观众情况怎么样?老年人多还是年轻人多?
解:老年人多一些。老两口搭着伴儿就来了,也没有别的事儿干。年轻人没工夫看。你看我们这几天刚演出,观众人可多。你看这是我们团演出照片。
江:哦,这个老生也是女演员哈。现在生行也是女演员多?
解:对。
江:咱们团有男演员吗?
解:只有一个男的,其他都是女的。
解:现在常(俊果)老师,他们在搞秧歌艺校呢。今年文广新局也研究了,现在正在招生呢。把生招全了就开学。
江:专门教秧歌?
解:对啊。
江:那它是个什么性质的?
解:政府出钱吧。可能跟保定和省艺校挂钩,毕了业给证书。老师方面,唱腔有常老师,文武场从保定和省里面请老师过来。唱腔本地都有老师,咱们剧团也能教,那个唱腔保定和省里就教不了了。
(后根据主管秧歌工作的定州市文化馆副馆长赵丽老师、秧歌老艺人常俊果介绍,正在筹备中的定州秧歌艺校是在常老师等秧歌艺人向文化主管部门写信呼吁抢救秧歌的情形下获准成立,以“秧歌传承中心”“传习所”的形式开班招生。笔者在定州采访时,已收到15人报名,年龄从12到25岁不等,多在12—16岁之间,以定州大三路、清风店一带为多。据常老师分析,因那里有在外地剧团工作者,退休回村后能每月拿退休金养老,村民们知道后可能对吃戏曲饭较有好感。拟于5月7日面试,面试后通过的学生作为第一批学员,2017年中考结束六月后计划再招收一批,希望能够招收30人左右,学制三年。)
访谈三
时间:2017年4月30日
地点:定州市大世界酒店
受访者:秧歌老艺人常俊果(以下简称常)
访问者:江棘(以下简称江)
常:我一出生就没了父亲了,父亲牺牲了,我没见过我父亲。这叫暮生儿。我父亲那会儿是搞敌工的,在东亭那儿叫日本人拿刀挑死的。那会儿定州是敌占区。他是八月初五牺牲,我母亲怀着我,是第二年正月二十五才生的我,生了我才八个月,我母亲就又“往前走”了。我就跟着我爷、我奶奶他们过。到十一二岁上,虚岁12,周岁11,这个秧歌剧团不上东亭招人去了嘛,我就来了,我姥姥是在东亭。我1956年进剧团,1957年上清风店去演出,我姑姑跟我姑父说,你回去了你问问果子吧,看她怎么招的,不行给她找找靠个人吧,这么一点点,十一二岁,出去了家里也不放心。我1957年在清风店演出,我姑父就找我去了,问我谁教你呢?我说崔庆云。他说,对你好呗?我说好。他说,你师娘跟着没?我说跟着的。他说,你师娘对你好呗?我说对我好,我师父师娘对我挺好。我姑父就说,那你跟他拜了没?我说没有,我不知道怎么拜。拜了就不一样,拜了师他就把你管起来,什么都管。我那学戏三个月就出了徒了,因为一拜下,我师父就管得特别严。我那会儿在剧团外号叫“大傻子”。比如在后台,要是像咱俩这样说话,我师父就不让说,不让念一声儿,在后台一边坐着他要一看见我说话了,他就瞪我,不能说话。他一瞪我我就不敢说话,他的意思就是没有事你不琢磨你的戏去,别谈别的心,你正在学戏期间。一般情况下散了戏别的学员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我从来没有过,反正从小就挺成熟的那个劲儿,我家庭对我也有很大关系。我八个月上我母亲就“往前走”了,我跟着我爷爷奶奶,我觉得我这个(性格)跟我家庭也有关系吧。就这么着给我起个外号“大傻子”。1957年拜的师,1958年定工资,那会儿我才十三四岁,给我定成48块。1959年我就参加河北省青年会演了。我这个起步,跟我的姑姑、姑父有很大关系,我师父师娘管我特别严。我师父那时跟我一念一个本戏,就是整个,不管男场女场,都得学会,他不单教一个角色。那会儿都是口传。
江:现在演出、学戏有剧本了吧?
常:现在倒是有剧本了,比如说现在咱要是排个啥新戏了,你从电视上也好、电脑上也好,你可以查出来。早前没有。
江:您说的是现在移植的剧目。
常:是。比如说《跑沙滩》,这是秧歌的传统剧目,《李香莲卖画》,还有《安安送米》《张九成私访》《三进士》都是秧歌的传统剧目,那会儿学都是哪一个角色都要学会,剧团里给我也起个外号叫“大包袱”,因为会戏多。1958年不是“反右”,把宋文川一打成右派,我就顶起来了。我唱青衣,也唱老旦,后来我又唱胡子生,没有什么我就上什么。1959年参加河北省青年会演,咱们保定的赵佩云、任凤霞这些老师看我比较全面,帮我排的戏,赵佩云还说我“你这个身上怎么这么硬啊”! (笑)1960年我的名誉老师,就是咱们省京剧团的肖月珠,可也没跟人家认真学过,挂号的,在西关堂里拜的师。到1983年的时候咱们省里面又过来排一个《太行深情》,我就接了团长了。
江:那是新戏了。我看现在媒体介绍,说像兴定秧歌团也创编了不少新戏。
常:那都是小剧目,《倒插门》什么的,都是小现代戏,有点像秧歌小品。
江:这样的戏受欢迎吗?
常:受欢迎。也差不多,大戏爱看传统戏,小戏穿插着。
江:小戏是不是基本都是喜剧。
常:小戏基本都是喜剧。咱们大戏悲剧就是像《安安送米》这些,《三进士》并不怎么悲,最后还是大团圆。《李香莲卖画》是前头哭灵牌那段悲。她爱人不是赶考走了,赶上三年大旱寸草不生,公婆都去世了。那个戏原先有点半神话戏的意思,她往城里走的时候,出一个南海老母,掐指一算说李香莲十里坡有难,在十里坡遇上猛虎要吃她,派风神搭救去,救了这才进京,进了城才住店。有这么一段神话戏,这是更早的时候的演法。
江:这个戏现在要演,也是一夫二妻的结尾吗?
常:也是。这戏最后收尾时小生有这么几句:天明清晨上金殿,见了万岁把本升,万岁准了我的本,再讨来一个才公平。就是讨凤冠霞帔,这个后面单演,就叫《双凤赠》,要都演,就是《李香莲卖画》。
江:我还想请教您一下,有个剧目,叫《小花园》的。
常:我演过。
江:您演过哈,就是张廷秀的故事。他中了状元回来打扮成乞丐试探她未婚妻……
常:咱们那个不,没有演到那里。咱们就是光演前面那一节。他岳父嫌贫爱富把他打出来,他上吊去,丫鬟搭救他,这么一段,只到这儿。
江:只演发迹前的,跟杨二舍、杨富禄那两个剧挺像的。后面现在没有演了?
常:没有演了。我也不太知道后面本子是什么样的。
江:那《崔光瑞打柴》这个戏呢?
常:这个戏也不演了,我不太了解。现在重新记录的这些戏的剧本,我也不清楚是从哪里弄来的了。
江:记得您说过定州秧歌已经很久不用方言了。
常:现在也有人批评,说定州秧歌的念白,京白不像京白,普通话不像普通话,还是应该再改回定州话。我们那会儿学戏,20世纪50年代来大剧种帮我们提高,学的时候就已经是韵白和普通话念白两种了,现在好多人不会韵白,就都是普通话了。
江:为什么不用定州方言了?
常:觉得不好听,念出来土气,效果不好。那会儿用定州方言的就一出《夺印》,是北京来的京剧团的邹功甫、何重礼帮着排的,移植的现代戏,用的是清风店那一带方言,因为那个地方说话尾音,声音往上扬一点,念出来觉得好听一点,还可以。自20世纪70年代,我们基本上新编移植演大戏、演本戏演得多,连台戏,包括武戏,像《呼家将》《王莽篡位》《孙安动本》这些,原来那些“婆婆妈妈”的戏就演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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