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英国是一战战胜国,其帝国范围也因此在非洲和中东大大扩张,但战争对经济、公共财政和社会力量的消耗都是巨大的。事实证明,英国已无力维持战后继续在国际舞台上施展拳脚的野心,尽管在国内,这场战争并没有导致像另一个战胜国意大利那样的政治分裂,更不用说战败国德国的窘境。
然而在英国,似乎弥漫着一种普遍的感觉,即让事态激化,是对众多战争牺牲者的背叛。这有助于解释1926年短暂的“总罢工”(General Strike)的相对消极状态。对于1926—1937年的保守党领袖,1923—1924年、1924—1929年以及1935—1937年的首相斯坦利·鲍德温(Stanley Baldwin)而言,这次战争加大了他提供更多服务的决心,无论是在个人层面还是更广泛的国家层面。战壕生活的羁绊则使得1957—1963年的保守党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在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之时,决心要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找到一条“中间道路”。
在应对战后经济不景气、不成功的总罢工,以及30年代的大萧条之时,自17世纪以来没有任何暴力推翻权威的传统也非常重要。然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劳工争端却导致了人们对政治和社会稳定的担忧。这种担忧进一步演化为对共产主义颠覆的焦虑以及诸如1920年《火器管理法案》(Firearms Act)等限制性立法的产生。根据该法,只有得到警方颁发的许可证,人们方可持枪,而且许可证需要每年更新一次。这与美国的情况完全不同。
爱尔兰的情况与英格兰和苏格兰形成鲜明对比。民族主义政党新芬党(Sinn Féin)在1918年的大选中赢得了爱尔兰多数席位。由于未能对民族自治运动做出充分的反应,再加上战前本来支持联合的民众的倒戈,与爱尔兰的联盟此时已经岌岌可危。对复活节起义的镇压也成为新芬党获得支持的一个重要原因。
政府最初依旧试图镇压爱尔兰民族主义。但在1920—1921年,在爱尔兰共和军游击战及恐怖主义行动的抵抗下,政府让步了。争执最终以民族主义者接受政府提出的分治方案告终。他们获得了爱尔兰自由邦的控制权,即爱尔兰岛的大部分地区。而作为单独的领土,新教占主导的北爱尔兰(历史上的阿尔斯特省的大部分地区,但并不是全部)仍是联合王国的一部分,联合王国也就此更名为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
在大英帝国的其他区域,尤其是伊拉克、印度和埃及,以及帝国之外新获得效忠的地区,尤其是土耳其,都发生了严重的叛乱。尽管英国政府在土耳其选择了放弃,但伊拉克、印度和埃及的反对声音最终都被压制。
英国本土并没有出现类似的问题。在英格兰、苏格兰和威尔士,1926年的总罢工并没有导致广泛暴力或是政府更迭,因为这并非是工会领导层及其成员的意图。倘若果真如此,30年代大萧条时的政治形势也就不会那么有利。实际上,尽管背景上这个国家在快速变化,但与这种变化相结合的却是政治层面的稳定。这一点颇值得玩味。
随着城市景观的改变以及机动车的普及,人居环境和人口流动都很容易发生改变。这是一种共生的发展:汽车使得住房密度下降。维多利亚时期城市为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修建的紧密排屋,此时被绵延数英里的“半独立屋”所补充:带有仿都铎式立面的半独立式住宅,配以红瓦屋顶、红砖墙或卵石墙,以及前窄后宽的花园,每栋住宅还配上了短车道和车库。这些房子不仅出现在伦敦周围,在城市以外的交通干道附近也有大量修建,尤其是经济繁荣的地区,如英格兰南部的很多地方。
郊区的范围在19世纪末便开始随着铁路的发展而扩大,但当时一般不会远离车站。相比之下,汽车运输则使得发展可以以更松散的形式进行。在广告里,汽车身后的背景往往是都铎时期的郊区房屋。在远离城市中心的新址上修建房屋,可以保证廉价土地得到开发。这自然使得住房成本得以降低,但新房也占据了土地。大多数新房都销售给了自住者。他们乘汽车或火车上下班,包括伦敦南部的电气化铁道,以及向城市北部延伸的地铁路线。
这些半独立式住宅因缺乏个性、浪费空间、依赖汽车出行等问题招致诟病。然而,郊区房屋的千篇一律其实是有意为之:可预测性有助于新房的销售,而且房子都是大规模生产的,利用了标准化部件。这反映了砖块作为建筑材料的主导地位,以及预制门窗的使用。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新房的价格在400英镑至1000英镑之间。可以以低利率从建筑协会借款,从而抵押贷款购买房屋,对于住房市场至关重要。新的运输系统有助于降低成本,通过卡车,就可以把住房材料从包括大型砖厂(如彼得伯勒)和预制门窗工厂等中央生产基地,直接运送到建筑工地。
与汽车一样,半独立住宅同样是一种自由的表达。它意味着可以摆脱与他人近距离生活的限制,享受空间上的自由。半独立住宅并不是中产富裕阶级的郊区别墅,但它抓住了数百万人的愿景,为他们提供了体面的生活环境。我和我的父亲生活环境迥然不同,他是在拥挤的伦敦东区长大。但正是因为他,我才有机会享受半独立住宅的宽敞空间。这一时期还有很多公共住房建设,部分得益于贫民窟清理。然而,也还是有很多人需要继续忍受贫困地区恶劣的居住条件。
在两次大战之间(1918—1939),私家车数量增长了10多倍,在1938年达到了近200万辆。汽车产量从1924年的11.6万辆上升到1938年的34.1万辆。此外,由于在此前的铁路世纪中,公路建设几乎停滞不前,因此这时英国开始了一项大规模计划,即改造和修建公路,以便为汽车提供可以全天候行驶的路面。1929年制定的《主干公路计划》(The Trunk Roads Programme),资金主要由中央政府承担。这项计划既提供了就业机会,又确保了道路改善计划的推进。
汽车和公路带来了新的气息,以及T.S.艾略特(T.S.Eliot)的诗《荒原》(The Waste Land,1922)中的“喇叭和马达声”。生活的视觉背景也随之改变,路标、灯柱和交通信号灯开始出现。公路通向了新的边界和指令信息——斑马线,以及以交通部长莱斯利·霍尔–贝里沙(Leslie HoreBelisha)名字命名的闪烁交通灯柱——贝里沙指示灯柱(Belisha beacon)。然而,仍有大量司机及其他人在交通事故中丧生,在20世纪30年代,每年死于交通事故的大约有7000人。警方发现,交通执法现在变得非常重要,1900年约有2%的案件与交通有关,而到30年代初,这一数字飙升到超过52%。也正因如此,中产阶级与法律的交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时至今日,我们都已经对公路交通带来的损害与破坏,尤其是环境污染心知肚明。然而,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汽车所带来的自由都使人们欲罢不能。在两次大战之间,大多数人都无法负担购买汽车的开销,但拥有汽车却成为很多人的奋斗目标,产生了一种潜在的动力,并导致未来的富裕将进一步拉动汽车产业的繁荣。
电影院也在这一浪漫追求中添砖加瓦:无论是英国电影,还是更具影响力的美国电影,都在创造和传播相关的生活方式与形象。去电影院看电影本身是一种共同活动,给人以集体之感,而后来兴起的电视和互联网则使社会更趋个人化。到1939年,仅伯明翰就有了110家电影院。得到发展的不只有私家车。到1938年9月,公共汽车和长途汽车的数量达到了53000辆,它们的出现也改变了人们的出行体验。(www.daowen.com)
以牛津考利的莫里斯工厂等新厂区为中心不断发展的汽车工业,是高生产率消费制造业扩张的一个表现,与此前的造船和棉纺织等传统出口工业大相径庭。这一扩张促进了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提升。20年代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率达到了1.5%,而1900—1913年仅为0.4%。
然而,贫困与失业问题依旧大范围存在。1926年的总罢工反映了经济机会的地域性差异。这次大罢工的导火索是煤炭工业的劳资纠纷引起的,出口下降带来了削减工资的压力。大罢工在伦敦、大多数煤矿城镇,以及其他一些相关城镇(包括伯明翰和利物浦)都得到了坚定的支持。但在英格兰南部大部分地区却应者寥寥。政府的坚定态度,包括打算调动部队镇压,使得英国总工会叫停了罢工。
工党政府在1924年和1929年上台,但他们是少数派政府,需要依赖自由党的支持。在20年代的10年间,保守党是得票率最高的政党,同时,直到1929年,保守党都在议会中占据大多数席位。20世纪20年代的保守主义倾向也在地方选举中显露出来,尤其是在新获得选举权的女性中间。这种保守主义代表的是19世纪80年代以来有产者联合的延续,原因则是自由派的激进主义倾向越发明显,导致中产阶级不满,于是越发向保守党靠拢。
拉姆齐·麦克唐纳(Ramsay MacDonald)的工党政府组建于1929年,一上台便要面临同样肇始于1929年经济衰退的30年代经济大萧条。世界贸易下降严重挫伤了英国这个重要出口国的经济,并加剧了先前带来工业增长的因素中业已存在的明显弱点。这些问题导致失业人数明显增加:从1929年的160万,到1934年的340万,约占全国劳动力的17%。政府既无力维持公共开支,以延续社会福利水平,尤其是失业救济金,又无法支撑英镑稳定,因此政府出现严重分歧,只能在1931年宣布解散。
工党政府被国民政府取代,仍由麦克唐纳主持,但主要由保守党人士组成,这遭到大多数工党人士反对。这届政府是在英王乔治五世(1910—1936年在位)鼓励下成立的,似乎是应对国家紧急状况的必要之举。它在1931年和1935年的大选中都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这也是这个世纪里仅有的两次政府赢得大多数民众选票的情况。国民政府成为维持稳定的力量,确保英国没有陷入欧洲大部分国家所面临的政治极端主义泥潭。此外,在20世纪30年代的极端困难时期(1938年时仍有220万人失业)的同时,英国也迎来了诸多繁荣。国民生产总值(GNP)在1934年恢复到1929年的水平,经济恢复速度超过法国与美国。1933—1938年间创造了约260万个就业岗位,实际工资上涨,物价回落。英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从1924年到1937年平均每年增长2.2%,这个数据与人们普遍记忆中的30年代并不吻合。
这种出入,实际上是伦敦等繁荣地区与萧条地区——尤其是采矿和重工业地区,如威尔士南部、英格兰东北部和苏格兰工业地区——的巨大落差造成的。这些萧条地区见证了苦难,同时也迎来了更多希望充当劳动力的移民。这次大萧条的经验对1945年以后的工党政府而言非常重要。
然而,我们也不难看出,倘若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那么在按照原计划将于1940年举行的大选之后,可能就不会有工党政府了。除了住房业的繁荣——在30年代带来300万套新房落成,其中包括数量可观的政府廉租房——之外,当时还有很多产业在蓬勃发展,主要集中在满足消费需求方面。
这种消费需求自然与物质世界的明显变化有关。根据1926年的《电力供应法》(Electricity Supply Act),由中央电力局控制并发展的国家电力网已经建立,家庭用电供应大大扩展,使得电力逐渐取代煤、煤气、蜡烛和人力。人们认为电力是清洁的、方便的能源,同时也是改善环境的一种方式,动力、热量和光的获取开始越发依赖电力。冰箱对食物储存产生了重大影响,从而也影响了有冰箱家庭的食谱范围。在1938年的侦探小说《看不见的武器》(Invisible Weapons)中,约翰·罗德(John Rhode)捕捉到了英国寻常人家的变化:“这里的一切都是最时髦的……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贴瓷砖的浴室、最新款的燃气灶、电冰箱、持续提供热水的焦炭锅炉……一个大大节省劳力的房子。”住房的繁荣意味着很多房屋必须配备相应的设施,接通电力的住户比例从1932年的31.8%迅速提升到1938年的65.4%。这对电力的消耗和电炊具、电熨斗、冰箱、热水器和吸尘器的销售产生了影响。这种需求有助于工业扩张。
消费也反映并有助于界定阶级差异,这成为职场与物质世界的关键因素。收音机、吸尘器和电熨斗被广泛拥有,部分原因是分期购买服务的普及;但另一方面,电冰箱、电饭煲和洗衣机在很大程度上仅限于中产阶级拥有。这些差异体现的是雇用他人者(不过仆人也越发只是提供偶尔的日常帮助,而不再是全职家庭佣人)与受雇者之间主要的社会分化。第一次世界大战使仆人的数量锐减:从1910年的将近250万人,下降到1920年的将近150万人。
穷人无法充分参与到这个全新的休闲社会当中。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没有收音机,也看不起电影,更不用说到新建的布特林斯度假村享受假期了。这样的生活在反映“英国状况”的作品中得到了呈现,如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巴黎伦敦落魄记》(Down and Out in Paris and London,1933)以及《通往威根码头之路》(The Road to Wigan Pier,1937),还包括沃尔特·格林伍德(Walter Greenwood)在《救济中的爱》(Love on the Dole,1933)中对失业的残酷性的描述。类似的作品还有沃尔特·布赖尔利(Walter Brierley)的《收入调查员》(Means Test Man,1935),以及乔治·布莱克(George Blake)描绘克莱德赛德造船厂的作品《造船工》(The Shipbuilders,1935)。
另外,这一时期大多数文化并不是为了挑战既定的惯例和社会秩序。在一个不安的年代,人们更希望强调秩序,比如妇女的从属地位。多萝西·L.塞耶斯(Dorothy L.Sayers)笔下的哈莉特·范恩是一个思想独立的女性角色,在婚前曾有过一个情人。然而,她也是众多强调稳定的性关系与阶级地位的女性角色之一,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简·马普尔,或者艾维·康普顿–伯内特(Ivy Compton-Burnett)和达芙妮·杜穆里埃(Daphne Du Maurier)笔下的女主角并无不同。
同样,当时的现代主义作家如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其吸引力相比于一些“中产趣味”或“低级趣味”的作家,也十分有限。不过,现代主义在英国广播电台(BBC)的广播节目中却得到了些许讨论。BBC成立于1926年,是一个以“国家利益”为主导的垄断机构。实际上,BBC赋予广播事业以国家特色,凸显了所谓的“BBC英语”,使其成为“标准发音”(PR),从而树立了一个统一标准。同样,在音乐方面,拉尔夫·沃恩·威廉姆斯(Ralph Vaughan Williams)的民歌作品以及爱德华·埃尔加(Edward Elgar)的哀婉曲调在节目、留声机唱片和广播中都大受欢迎。1936年,世界上首次公共电视广播服务由英国广播公司放送。
更普遍的情况是,电影和新闻片都会乐观地强调社会凝聚力与爱国主义。除了伊夫林·沃(Evelyn Waugh)的小说《邪恶的肉身》(Vile Bodies,1930)对反主流文化的性行为与酗酒行为进行了描述之外,D.C.汤姆森(D.C.Thomson)、米尔斯和布恩(Mills and Boon)这两家最成功的通俗小说出版商也在积极传播保守的社会道德准则:性能量被遏制,而激进主义、社会压力和道德质疑则被忽略。张伯伦勋爵的部门对舞台的审查工作仍在继续,审查的目的在于维持针对性行为、堕胎和节育等话题的道德准绳,从而维护旧日道德及其准则的地位。跨种族的性行为,与涉及上帝的描述一并受到谴责。
这种保守主义反映的是强烈的国家认同观念,认为国家认同在本质上应当是保守的,反对任何别出心裁与激进主义。这也是保守党领袖斯坦利·鲍德温的政治立场在文化方面的对应产物。1935年,他接替麦克唐纳出任首相,一直担任到1937年。在反对共产党及奥斯瓦尔德·莫斯利(Oswald Mosley)的极右翼英国法西斯主义者联盟——他将这一联盟视为“非英国式”——的过程中,鲍德温强调国家特性、延续性、独特性,以及恒久不变的常识。鲍德温此举并不是要迎合政治反应,而是希望以一种富于想象力的方式缓和经济变动,尤其是资本与劳动之间竞争所产生的紧张局势。鲍德温与猪群和五杆门的合影,有助于强调农村价值形象的认同。事实证明,这种做法在英格兰相当成功,但在威尔士却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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