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孩子的自恋需求与原生家庭和解

孩子的自恋需求与原生家庭和解

时间:2023-08-0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每个孩子都有合理的自恋需求,比如得到母亲的关注、理解、尊重和认真对待。健康的自恋如果一个孩子有幸在一个能满足他镜映需求的母亲身边长大,且母亲允许自己被孩子占有,服从孩子,也就是说她为了孩子的自恋发展甘愿被利用,那在成长中,孩子就会慢慢培养出健康的自我感觉。这种情况下,属于孩子这个年纪的自然的自恋需求就无法融入他正在形成的人格之中,而是会被压抑或者分裂出去,从而继续保持其早期原始的形态。

孩子的自恋需求与原生家庭和解

科胡特认为,如果我们不把一个客体当成是他自己行为的中心,而是当成我们自己的一部分,那我们就自私地占有了他。如果别人不按照我们的期待或要求来行事,我们可能会感到非常失望、伤心,就像自己的胳膊突然不听使唤,或者某些理所当然的官能(比如记忆力)突然失灵了一样。突然失去对别人的控制,可能会引发我们强烈的愤怒。这种心态在成年人身上要比表面上看上去更普遍。我们喜欢把它称作一种病态的、不现实的、自私的心态。然而,在我们生命的最初阶段,这种心态是唯一的可能性。不仅在原始自恋阶段(共生阶段),而且在自体与客体逐渐分离之后,母亲都是被自私占有的客体。她的功能就是使个体得以形成。

每个孩子都有合理的自恋需求,比如得到母亲的关注、理解、尊重和认真对待。在出生后的几周甚至几个月里,孩子依赖于母亲对他的服从。他需要母亲像镜子一样,可以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温尼科特曾这样描述这个美好的画面:“母亲看着怀里的婴儿,婴儿也看着母亲的面容,并在其中找到了自己……”这一切的前提是,母亲是真的看着面前幼小而无助的生命,而不是自己的内心投射,也不会把她的期望、恐惧和为孩子制定的计划投射到孩子身上。否则,孩子在母亲的面容中找到的就不是自己,而是母亲的困境。孩子自己则缺少镜映,他会用一生的时间去徒劳地寻找这面镜子。

健康的自恋

如果一个孩子有幸在一个能满足他镜映需求的母亲身边长大,且母亲允许自己被孩子占有,服从孩子,也就是说她为了孩子的自恋发展甘愿被利用,那在成长中,孩子就会慢慢培养出健康的自我感觉。理想的情况下,母亲也能为孩子提供友好的情感氛围,并能理解孩子的需求。就算是没那么热心肠的母亲也能够促成孩子的健康发展,只要她不妨碍孩子发展就行。这种情况下,孩子可以从别人那儿获取母亲不能给予他的东西。大量研究表明,健康的孩子吸收身边微小的情感“养分”的能力十分惊人。

在我看来,“健康的自我感觉”是确信自己感受到的情感和愿望是自体的一部分。这一确信不会体现出来,它就像人的脉搏一样,只要正常搏动,我们是不会注意到它的。

当一个人可以自发、自然地接近自己的情感和愿望时,他也能从中获得依靠和自尊。他可以体会自己的情感,可以悲伤、失望或者需要帮助,而不用担心自己让母亲感到不安。当他受到威胁,他可以害怕;当他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他可以生气。他不仅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还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也可以把这些自由地表达出来,不管他是因此被人爱还是遭人恨。

接下来,我会列举一些成功的自恋发展的特征。我想说明的是,这里描述的现象是理想化的,在现实中只能无限接近。“健康的自恋”也可以称为“内心的自由与活力”。

1.攻击冲动可以被抵消,因为它没有动摇母亲的安全感和自尊心;

2.追求独立不会被当成攻击行为;

3.孩子可以拥有并表达“平常的”情感冲动,如嫉妒、愤怒和抗拒等。因为他的父母不要求他“很特别”,不需要让他像招牌一样代表自己的道德观念;

4.理想情况下,孩子可以不用取悦任何人。他各个发展阶段的活力被允许自由生长并且展示;

5.孩子可以需要父母,用温尼科特的话来说是“使用”,因为父母是不依赖于他的;

6.“使用父母”这一前提条件让他能够成功将自体与客体区分开来;

7.因为孩子可以表现出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所以他会学着体会自体与客体当中的“好与坏”,而不必把“坏的”客体从“好的”里面剔除出去;

8.孩子有能力爱他人,因为父母也把他当作独立的个体爱着他。

9.孩子能够把自恋需求融入自身,而不必去压抑它。前提条件是他在寻求满足时,受到的挫折是适度的,而非创伤性的。

10.基于自己的尝试和错误经验,孩子能调整自己的融合方式,并且建立起约束欲望的“母质”[1]

自恋障碍

如果母亲不仅无法满足孩子的自恋需求,而且她自己的自恋需求也没有得到满足,会发生什么?她会全然无意识地利用孩子来满足自己的需求,自恋地占有孩子,尽管她的初衷是好的。这样做并不意味着母亲对孩子没有强烈的情感上的关爱。情况刚好相反。然而她的爱可能缺乏持续性和稳定性,这恰恰是非常重要的。母亲没有给孩子足够的空间,让他去体会自己的情感和感觉。孩子便发展出一些能满足母亲需要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在当时保障了他的生存,即获得父母的爱,却妨碍了他在以后的人生中成为他自己。这种情况下,属于孩子这个年纪的自然的自恋需求就无法融入他正在形成的人格之中,而是会被压抑或者分裂出去,从而继续保持其早期原始的形态。这也令这些需求以后更加难以融入。

马勒在她的书中写道:“母亲特别的无意识的需求可以创造一种孩子,激活孩子的无限可能性当中的一种,这种孩子可以反映她自己的独特的个人需求。”换言之,母亲一直以多样化的方式向孩子传递一种“镜像框架”,而孩子的原始自体要做出改变,去适应这个框架。假如母亲在孩子幼儿期的镜像功能是难以捉摸的,怀有敌意的或者让人忧虑不安的,假如她对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自信有所动摇,那么孩子在个体形成阶段,就不能从自己的共生伙伴那里得到一个可靠的情感的再次确认。结果就是,孩子的原始自体感觉会发生障碍。

我大多数的病人都拥有一个自恋障碍的母亲,而且母亲时常感到极度不安,心情抑郁。这些病人通常是母亲的独生子,或者第一个孩子,他们被母亲自私地占有。母亲小时候无法从她的母亲那儿得到的,她都会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找到:孩子可以给予母亲回应、关注和赞美,可以被母亲掌握在手中,完全以母亲为中心,永远不会离开她。母亲小时候常常被她的母亲求全责备,那时她无力抵抗。但现在不同了,如果孩子对母亲提出了过高的要求,她不再有求必应。她会教育孩子,让他成为一个不哭不闹的人。最终,她得以从孩子那儿获得关心和尊重。

让我们来看一个案例。我曾有位病人,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在接受精神分析时,她给出的关于自己母亲的回忆很少。在治疗开始的时候,她把母亲描述成一个情感丰富、热心肠的人。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向她袒露自己的忧愁,尽心尽力照顾孩子,为了家庭牺牲自我。在她的家庭所属的教区内,常常有人来向母亲请教问题,所以母亲必须具备良好的共情能力。病人还提到,母亲很为她骄傲。如今,母亲已经年老体弱。病人非常担心母亲的身体,每每梦到母亲出了什么事,都会带着恐惧从梦中惊醒。

随着治疗的展开,这位病人体会到了许多以前未知的情感,母亲在她心中的形象也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当她回忆起母亲对她进行如厕训练时,她开始觉得母亲是一个专横苛刻、控制欲强、善于操纵、冷漠愚昧、心胸狭隘、敏感易怒、虚情假意的人。尽管这样的形象之中掺杂着病人内心积压已久的愤怒,但是她有关母亲的童年回忆的确包含了上述特征。

只有当她在治疗中再现许多童年的场景时,她才能够透过自己与四个孩子的关系去发现,母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治疗快结束的时候,她认为,当母亲在女儿面前没有安全感时,她的确有时候对女儿太过冷漠无情了。母亲对孩子担心忧虑,是因为她想借助反向形成机制[2]掩饰自己对孩子的攻击和嫉妒。由于母亲小时候常常遭人羞辱,所以她想从自己的女儿身上获得尊重。母亲在女儿心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即可爱的母亲与恶毒的泼妇,逐渐融合为一体,成为一个因为自己的软弱、敏感和不安全感而必须掌控孩子的人物形象。在外人看来,母亲很正常,其实和孩子在一起时,她也是个孩子。相反,女儿则承担了那个体谅人、照顾人的角色。直到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她才发现了自己内心也有个苛刻的孩子,它总是想要别人听任自己的摆布。

一位母亲有自恋障碍,不代表她所有的子女也得受此折磨。如果其中有一个孩子已经受到母亲的摆布,其他的兄弟姐妹就会有一些自由空间。从一开始就在乳母或者其他抚养人身边长大的孩子,也能自由发展其个性,因为他们很少被别人自私地占有。

法国文豪巴尔扎克在他的小说《幽谷百合》中叙述了他的童年故事。他的母亲偏爱弟弟,所以先是把巴尔扎克托付给了奶妈,后又送他去了寄宿学校。为此,他非常痛苦,所以一生都在追求像母亲一样的女人。然而,他没有被母亲当作她的“招牌”或许是他的幸运。求爱遭拒,让他能够自由地发展自己的情感和承受痛苦的能力。艺术家梵高也是如此,他的母亲一生都在追念早早去世的大儿子。

被父母自私地占有的孩子仍然可以不受干扰地发展其智力,而他的情感世界则得不到发展。这对他的身心健康会产生严重的影响。虽然他的聪明才智帮助他强化了自己的心理防御,但是在这背后,他的自恋障碍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在实践中,我见到过许多不同形式的自恋障碍。为了清楚起见,我只讲两种极端的形式——自大和抑郁。我倾向于把二者看作对立统一关系。在自大中一直潜伏着抑郁;在抑郁的情绪背后,也经常隐藏着无意识的(或者虽然有意识,但是被分离的)自大幻想。其实,自大是对抑郁的防卫,而抑郁是为了防御自我丧失带来的深深的痛苦。

自大

自大的人到哪儿都会得到赞美,他也需要这种赞美。缺了它,他就活不下去。他一定会把他做的每件事都出色地完成,他也有这个能力,否则他不会去做。因为他具有的品质,例如美貌、聪明、天赋、成就等等,他也非常欣赏自己。然而,一旦其中某一种品质让他失望,那么严重的抑郁症就会向他袭来。我们通常认为,病人、老人或者处于更年期的妇女感到抑郁是很正常的。有些人能够承受得了失去美貌、健康、青春或者自己爱的人,虽然他们会悲伤,但不会抑郁。相反,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则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如果我们把自我价值建立在自己情感的真实性这一基础之上,而不是建立在拥有某种品质上,那我们就能够摆脱抑郁症的困扰。

自大的人自我价值感的崩塌清晰地展示了他的自尊是如何悬浮于空中的。一位病人曾梦见自己被挂在了一个气球上,一阵风吹来,气球便往天上飘。但是突然间气球上有了一个洞,随后它就像碎纸片一样躺在了地上。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自大的人内心缺乏可以给予他们依靠的东西。

自大的人的伴侣(包括性伴侣)也是被自私占有的。伴侣的存在就是为了赞美他,而他也不遗余力地去收获赞美。这体现出,他对伴侣的依赖让人备受折磨。童年的痛苦经历再次上演:他一直是那个受到母亲赞美的小孩,然而同时他察觉到,受到赞美的其实是他的品质,他真正的自我并没有得到爱。

如果孩子辜负了父母对他的期望,父母对他的骄傲之情很容易就会转变成羞耻感。[3]自大的人永远无法割断赞美与爱之间的悲剧关联。他们不断地寻求赞美,贪得无厌,因为赞美与爱并不是相同的东西。赞美只是对他无意识的原始需求的替代性满足,他其实真正需要的是尊重、理解和被认真对待。

在1973年于巴黎举办的心理学大会上,心理学家奥托·克恩伯格(Otto F.Kernberg)曾在小组讨论中谈到过自恋障碍患者展现出的显著的嫉妒心理。此外,他还注意到,这些人嫉妒任何东西,甚至嫉妒他人的客体关系。我们可以设想,他们极度嫉妒心理的无意识根源就在客体关系中。一位病人曾表示,自己像是踩着高跷在走路。难道时刻踩着高跷走路的人,会不嫉妒那些虽然比自己矮小,但可以正常地用双脚走路的人吗?难道他的心中不会产生愤怒吗?是谁让他离开高跷就不敢走路了?借助心理防御机制中的转移法,他得以把自己嫉妒之情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归根到底,他嫉妒的还是健康的人。因为健康的人没必要时刻努力,以获得赞美;因为健康的人没必要做些什么事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甘于平庸。

明显的自大行为,特别是涉及性欲方面,通常被称作“阳具崇拜”。符合描述的女性经常在俄狄浦斯期(或者更早——当情感上父亲代替了母亲时),感受到自己在性方面的“特殊地位”。因为她在前俄狄浦斯期发展成为母亲的一块“招牌”,所以她的特殊地位早已注定。如果再加上来自父亲的诱骗行为,她就会有种强迫症,不停地在她与男人的关系中寻找自己的特殊地位。为了保住她在父亲心中的优先地位,她也不得不排挤俄狄浦斯三角关系中的痛苦竞争。最终她会体会到,她无法真正爱上他人,这是一种自恋受伤。因为成为一个完整的、有能力去爱的女人,是她野心的一部分。矛盾的是,这一切的都是投射在心里的、被转换的母亲形象造成的。

发生在所谓的“阳具崇拜”的男人身上的事情可能更简单。他是母亲特别的儿子,或者在误导的情况下,他是母亲偏爱的性对象。如果“阳具崇拜”的男人想要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他就会逼迫自己必须出色。如果他不能做真正的自己,而必须成为某种特定的人,那他当然会失去自体的意识。然后他不断为自己脆弱的自我价值感加油打气,这也导致了他的自体愈加虚弱,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意大利导演费德里科·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执导的电影《卡萨诺瓦》非常传神地向我们展现了这种人的形象以及他们的困境。(www.daowen.com)

自大的人从未真正自由过,因为他强烈地依赖客体对他的赞美,他的自我价值感也取决于自己拥有的品质、发挥的作用和获得的成就,而这些可能在顷刻间崩塌。

抑郁——自大的反面

在我认识的病人身上,抑郁和自大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时候,如果一个人的自大因为严重的疾病、伤残或者衰老而崩塌,那么他就可能会抑郁。比如说,一个逐渐衰老的未婚女性收获的赞美会越来越少,男人们不再给予她持续的认可,而这曾经充当着她没能在母亲身边得到满足的镜映需求的替代物。表面上看,她对衰老的失望与缺少性生活有关;而深层的原因是她在共生阶段对于孤独的恐惧再次被唤醒,然而她没有任何新的征服物去对抗这种恐惧。她所有的镜映替代物都破碎了,她再一次无助而又迷茫地站在那里,就像当初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站在母亲面前一样。从母亲的脸上,她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镜映,而是母亲的迷茫。同样,“阳具崇拜”的男人也会感知到自己的衰老,即使一段新的恋情可以让他在一段时间内沉浸于青春的幻想中,因此他在衰老引发的抑郁症的初期会表现出躁狂的状态。

在许多病人身上都能看到自大与抑郁交替出现。它们就像一块奖牌的两面,这块奖牌叫作“虚伪自体”。病人曾因为自己的成就而获得过这块奖牌。

例如,一位演员在他的成名之夜能从热情的观众的眼中看到自己的镜像,并感觉自己像神一样伟大、全能。然而,如果这一晚他的幸福感不仅仅源于他的演出、艺术表现这些创造性活动,而且也主要源于他的原始需求(如回应、镜映、受到关注、得到理解等)获得替代性满足,那么第二天醒来,涌上心头的可能是空虚、无意义感,甚至是羞耻与愤怒。如果演员的创造力与这些需求无关,那他第二天早晨就不会感到抑郁,而是会充满活力去忙其他事情。如果前一晚的成功只是作为对童年挫折的否定,那这和所有的替代物一样,仅能为他带来暂时的满足。他不可能体会到真正的满足,因为体会它的恰当时机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他早就不是当时的那个小孩了,而父母也已不是当时的父母了。如果他的父母还健在的话,也已经老了,不能自主,再也无法支配自己的孩子了。他们为儿子取得的成就感到开心,儿子偶尔来探望他们,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如今,虽然儿子功成名就,但是功名终究只是功名,它无法填补内心早已存在的空洞。只要他仍然在幻想中,在成功的醉梦中否定过去的伤口,那这些伤口永远无法愈合。抑郁只会让他更加接近这些伤口,他只有为关键时期失去的东西感到悲伤,伤口才会真正愈合。[4]

一个人似乎可以用他不断取得的非凡成就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沉浸在获得关注以及拥有可支配的自体客体[5]的幻想之中。他不得不像否定自己的情感反应一样,否定自己在童年缺少自体客体的事实。这类人通常能够强化自己的能力以抵抗抑郁的威胁,这不仅让周围的人,也让他们自己都感到惊讶。通常,他们会选择一个要么已经表现出明显的抑郁症状,要么容易在婚后受到自大的伴侣的无意识影响而变得抑郁的人结婚。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不会抑郁,反而开始照顾起“可怜的”伴侣来,像孩子一样保护着他(她)。他们会感到自己很强大、不可或缺,他们获得了建立自己人格所需的额外支柱。但是他们的人格并没有坚实的基础,而是建立在成功、成绩、“强大感”以及否定自己童年的情感世界这几根支柱之上。

抑郁最终会导致持续的、明显的情绪低落,表面上看这与自大并无关联。然而,抑郁者受到压抑,或者被分离的自大幻想很容易被察觉,比如他是一个道德受虐狂。因为只有他才配得上他自己制定的那套特别的、严格的标准。同一个想法或行为,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会觉得很下流无耻,但是出现在别人身上,他却能轻而易举地容忍。别人可以平庸,只有他自己不行。

尽管抑郁在外在表现上与自大截然相反,而且某种意义上,自体在它那里丧失得更彻底,也更悲剧,但是在自恋障碍中,二者拥有相同的根源。二者都表明了病人的内心有一座“监狱”。自大的人和抑郁的人都强迫性地一定要满足母亲对他们的期望,这里的“母亲”不一定是现实中的母亲,更多的是母亲投射在孩子心里的形象。自大的人都是满足了母亲的期望的孩子,而很多抑郁的人都没能达到要求。

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共同点:

1.都有一个虚伪自体,它导致了原本可能存在的真实自体的缺失;

2.自我价值感很脆弱,因为他们对自己情感和愿望没有自信,把自我价值建立在实现虚伪自体的可能之上;

3.完美主义者,有一个相当高的理想自我形象;

4.否定遭到唾弃的情感;

5.想要自私地占有客体的念头占了上风;

6.极度害怕失去爱,因此总是乐意改变自己,适应别人;

7.嫉妒健康的人;

8.有着强烈的、被分裂的、从而无法抵消的攻击性;

9.敏感,容易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10.容易产生羞愧感和罪恶感;

11.心神不定。

抑郁可以理解为自我丧失的信号,而自我丧失主要体现在否定自己的情感反应和感觉。这种否定始于童年中因为害怕失去客体的爱而进行的至关重要的适应性改变。随后,在客体投射的内心形象的影响下,这种否定延续了下来。因此,抑郁向我们暗示了病人身上存在一种早期的障碍。早在婴儿时期,病人就缺乏某些有助于形成稳定的自我意识的情感。在借助精神分析帮助患者重建自我的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有些孩子可能连最早期的情感都没能体会到,例如不满、生气、愤怒、痛苦、拨弄自己身体感到的快乐,甚至是饥饿感。[6]

孩子的不满和生气,会让母亲质疑自己作为母亲的角色;孩子表现出痛苦,会引起她的害怕;孩子拨弄自己身体产生的乐趣,会激起她的嫉妒,有时也会让她在别人面前感到难为情,或者动摇她的反向形成机制。如此一来,孩子很早就学会,如果不想冒险失去母爱,他就不该体会到那些情感。

一位接受了四年精神分析治疗的病人,在生完第三个孩子的几周后,再一次来到诊所。她告诉我,生完这个孩子,她感到十分自由、充满了活力,这与前两次完全不同。以前她觉得自己一直受到孩子的苛求、利用和剥削,感觉自己就像被囚禁了一样。所以她反抗孩子提出的合理要求,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很坏——就像在抑郁之中,她与自我分离了。她认为,这些反应或许是潜意识中她对自己母亲的要求的反抗。而现在她的心态完全变了。以前她苦心争取才能得到的爱,现在轻轻松松就能自给自足。她很享受那种与孩子、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感觉。后来,谈到母亲,她说了下面这段话:

我是母亲王冠上的明珠。她常说,“玛雅很可靠,她非常能干。”我确实能干,我帮她照顾弟弟妹妹,好让她专注于她的事业。她越来越有名气,但我从没见她开心过。多少个夜晚,我都在想念她。弟弟妹妹们哭,我就安慰他们,但是我从来不哭。谁会要一个只会哭的孩子?我只有表现出一副能干、稳重、通情达理的样子,并且从不过问母亲的私事,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我有多想她,我才能得到她的爱。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就会限制她的自由,我反而自作自受,她需要自由。那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能干的、安静的、可以帮得上忙的玛雅内心其实很寂寞,很痛苦。除了为母亲感到骄傲,并且帮助她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她内心的空洞越深,她王冠上的明珠就必须越大。我可怜的母亲需要这颗明珠,因为她所有的行为其实都是为了压抑什么东西,或许是一种渴望,我不知道……或许,当她有幸成为一个不仅是生理意义上的母亲时,她才能发现压抑的是什么东西吧。这不是她的错。她尽力了,只是她没有天赋去感受自发的爱带来的乐趣罢了。

然而这一切又在我的孩子彼得身上重演了!为了我能顺利完成学业,他和家里的女佣一起度过了多少无趣的时光啊!这也让我更加远离自我,远离孩子。多少次我都离他而去,却不曾意识到,这给他带来了什么后果,因为我从来都无法体会自己的孤独感。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想象,没有王冠、明珠和光环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子。[7]

【注释】

[1] 共生是没有经过分化的自体——客体。所有的精神生活从共生开始,真正的自体便是从这个母质(matrix)当中产生的。

[2] 反向形成机制:把无意识之中不能被接受的欲望和冲动转化为意识中的相反行为。

[3] 1954年,一项来自美国马里兰州柴斯纳(Chestnut Lodge)精神病研究机构的研究,调查了12位躁狂抑郁性精神病病患的家庭环境。研究结果在很大程度上证实了我关于抑郁和自恋障碍病因的认识:所有的病人都来自社交孤立的家庭,并且他们觉得很少受到邻居们的尊重。因此,他们竭尽所能,通过适应环境和获得非凡的成就来提高他们在邻居中的威望。在此过程中,孩子被分配到一个特殊的角色。他需要保障家庭的荣誉,并且只有凭借过人的能力、天赋和美貌来达到家人的理想化要求,他才会得到爱。如果他失败了,他就会受到家人的冷眼相待,甚至被逐出家门。他确信家人因他而蒙羞。我接诊的病人的家庭也处于社交孤立的状态,但这并不是父母自恋障碍的原因,而是后果。

[4] 我想引用音乐家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winsky)说过的一段话作为成功体会悲伤的例子:“我深信,我的不幸来自于父亲从精神上疏远我,母亲也不爱我。我的大哥意外去世之后,我的母亲没有把对他的情感转移到我身上,父亲对我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那时我决定,早晚有一天要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现在,这一天来了又去了。除了我,没有人记得这一天,我是唯一的见证者。”作家萨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说过一段完全相反的话:“或许大家可以说我有个幸福的童年,尽管我在体会幸福这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我的父母竭尽所能让我幸福,但我时常感到孤单。”在此,童年的悲剧完全被内化了,理想化的父母形象借助否定机制保留了下来,但是贝克特童年无尽的孤独感在他的戏剧作品中得到了体现。

[5] 最早科胡特用客体来形容与自体主观体验相关的客体经验,后来由于这一经验不同于一般所说的客体关系经验(例如客体关系理论),所以使用了“自体——客体”,这代表自体和客体没有界限的一种主观体验性状态。科胡特中晚期由于试图想更加明白地表示这一概念,因此索性连”——“也取消了。“自体客体”代表与精神体验性主体(自体)的感受而存在的客体。自体客体是那些被经验为自体部分的人们或客体,或为自体服务而用来提供自体发挥功能的人们或客体。自体客体首先是一个客体,但这个客体对自体而言又很特殊,对自体来说,自体客体不是分离和独立的,它是功能性的客体,是被自体运用的一个工具,通过镜映、理想化和模仿,最后被自体内化,成为自体的延伸和一部分,因而这个客体必须被称为自体客体,而没有其他更好的称谓。

[6] 我们有时可以听到有些母亲骄傲地说,她的宝宝学会了通过分散注意力来抑制饥饿感,并安静地等待喂食的时间。我认识一些成年人,他们在婴儿时期有过这种经历。如今他们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是真的饿了还是出现了饿的幻觉,他们时常担心自己会饿晕过去。

[7] 一本专门揭露禁忌的真相的德国女性杂志曾经刊登了一封读者的来信,在信中,她直言不讳地叙述了她身为母亲的悲惨经历。问题的本质在于,她既没能真实体会到自己的悲剧,又没能体会到孩子的悲剧,因为她自己的童年,才是整个悲剧的开端。信的结尾写道:“该给孩子喂奶了!孩子放的位置不对,很快我的乳头就被他咬破了。我的天呐,这太难受了。才两个小时,他就又来了。这次是另外一只,还是一样。他在那儿吮吸,我在上面疼得大声叫骂。伤口发炎了,很严重,我无法进食,还发高烧到40度。孩子断奶后,我很快觉得好多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没有当母亲的感觉。要是孩子死了,我也不会在意。所有人都期望我能幸福。于是我绝望地打了一个电话给朋友。她认为,如果我一直关心孩子,始终围绕在他身边,那么我总会慢慢地喜欢上孩子的。但这行不通。当我又能够去上班,回到家后把孩子当作消遣的玩物时,我才开始喜欢上孩子。但是说实话,一只狗也能有同样的作用。现在,他慢慢长大了。我开始意识到,我可以教育他,他总是粘着我,又这么相信我。我们之前产生了一种温情。能有这个孩子,我很高兴。我把这些告诉你们,是因为我觉得终于有人可以说,根本就不存在母爱,更别谈母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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