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和电影的关系是天然的。在1905年到1930年间,电影受文明戏和话剧的影响比较大,所以电影叫“影戏”也有这个原因。1930年以后由于左翼戏剧家的介入,电影开始转向。1931年“九一八事件”之后,大家开始关注国家问题。电影史的阶段划分跟一般的文学史、话剧史的不太一样。
民国时期的很多话剧都被改编成了电影,如曹禺的大多剧作都被改编成电影了。但是有些话剧改编成的电影并不是很成功,它面临着和戏曲电影同样的问题,这些改编电影在电影艺术上都没有真正成为经典。这个问题在西方也同样存在,美国的大戏剧家尤金·奥尼尔就不主张把他的剧本改编成电影,所以我们基本上看不到由尤金·奥尼尔的戏剧改编成的电影。
那么为什么由话剧作品改编成的电影,不一定成功呢?因为话剧有自己的规定性,如戏剧性,它跟电影是有差别的。
但是电影又好像不能没有戏剧性,电影如果没有了戏剧性,悬念感就弱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第三代导演的电影被称为戏剧电影,而第四代导演张暖昕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了“丢掉戏剧的拐杖”。美国的好莱坞电影为什么长盛不衰?它们既是技术主义的代表,同时也是戏剧电影。我们把本质的东西认清了,就能明白戏剧和电影的关系了。
相比之下,话剧《原野》因为在1937年时遇到了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很长时间没有演出,到20世纪80年代又重新演出。它作为表现主义,带有现代主义戏剧的性质,把它改编成电影,相对成功一些,这也是值得研究的。
有人说,只有摆脱了戏剧,电影才可能成为经典,这句话也不一定对。第五代导演曾有人赞成这种说法,后来又返回到戏剧性,如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夏衍作为戏剧家是成功的,如《上海屋檐下》《法西斯细菌》是中国话剧史中的代表性作品。后来,他更多地参与拍电影,在电影方面取得的成就似乎更大,尤其是改编的电影,把鲁迅的《祝福》、茅盾的《林家铺子》改编成的电影,应该说非常成功。也有人认为,这些都是新中国的经典电影。
我们也可以思考一下话剧史和电影史。电影最早被称为戏人电影,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电影被称为文人电影,五六十年代第三代导演的电影被称为戏剧电影,第四代、第五代导演又说要“丢掉戏剧的拐杖”。其中有戏剧性的问题?戏剧电影中更多的是戏剧性,戏剧有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这个模式。如果我们从亚里士多德美学理念来讲,它强调的是发现与突转。抖包袱才叫戏剧性,相声里面有抖包袱,好多小品里面也有抖包袱,大家就是要看这个突转,前面铺垫,到最后有一个转折,这才叫戏剧性。但是戏剧性除了包含突转,还要有情境。中央戏剧学院的谭霈生教授强调情境说,情境说是黑格尔提出来的。谭先生写了一本书叫《论戏剧性》,是我们的必读书。再好的电影,基本上也离不开这些原理。
中国戏剧和好莱坞电影实际上有相似性。中国戏剧强调团圆式结局,有一种结构、一种模式。例如,戏曲中有“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如果讲得更细、更有意思一些,就是通过母题来讲。
我曾经采用神话原型批评的方法(它和母题有关)进行研究。中国的戏剧是有其轨迹的,这里涉及一种研究方法论的转化。中国晚清时期表面上非常强调学问,即考据。但真正的学问还要有义理,这不仅是考据性的东西,还是义理性的东西。最重要的应该是义理性的阐释,而不仅是小学式的考据。(www.daowen.com)
中国戏剧的这一模式是在《琵琶记》中开创的,在《秦香莲》中达到了极致。那么它究竟是什么模式呢?中国传统戏曲特别强调负心母题,像曹禺这样的大作家的《雷雨》中也隐含这样的母题——痴心女子负心汉,观众对此是很容易契合的。中国的哲学非常伦理化,其实中国的戏剧就是伦理,惩恶扬善,是有教化功能的。这跟西方不太一样,我们的文化强调“仁”,即两个人的关系最终还要落到伦理上。西方有“两希”(希腊、希伯来)精神,其中一个是希伯来(基督教)精神,是一种负罪文化,更多的是“原罪”“救赎”的概念。
西方文学里对灵魂的拷问特别深刻,尤其是俄罗斯文学,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这跟他们的宗教、文化有关。鲁迅受其影响特别大,他是反对大团圆模式的,他特别强调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种残酷天才。天才应该是残酷的,这种观念是从西方文化里提取出来的,是从尼采那种近乎神经质的超人哲学转化来的。
中国现代的文化里面就融入了西方的这些元素。在“五四运动”以后我们就批判传统,中国传统与西方文化如何融合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化,这也是需要我们分析的。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路遥写了《人生》这部小说,后来被改编成了电影,是吴天明导演的。这部电影当时在柏林电影节评奖的时候,有的评委看到一半都不明白这部电影有什么价值,就离席了。那种状态很奇怪,我们当时认为这么重要的问题,西方人却没感觉。这部影片里面的主人公高加林有点儿像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中的皮巧林,高加林离开自己的恋人要去城里追求他的新生活,在西方人看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我们也认为没有问题,但是在当年就是大问题。你怎么可以离开你最初的恋人刘巧珍?你离开她,你就把她给舍弃了,你就是陈世美。当时在全国范围内都进行这个讨论。
现在中国存在一个问题,对大量西方思潮不加选择地接受,我们还没来得及真正消化,就偃旗息鼓,或者被另外一种东西取代了。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曾有人提过三个崛起,其中有一个是美学的崛起。我觉得还要有往现代性方向发展的问题,我们要从话剧里面延伸出这样的问题。
20世纪80年代的谢晋放弃了他原来的“谢晋模式”,跟着80年代特别强调的现代主义走,但是后来他被关注得越来越少。我们现在回过头来看他的《天云山传奇》和《芙蓉镇》,这两部电影拍得还是非常好的,有很强的寓意。20世纪80年代,中国倡导散文电影,谢晋的前期电影基本都是戏剧电影,后来也拍摄了《清凉寺的钟声》《老人与狗》等散文电影,之后拍摄的《鸦片战争》还是回到了戏剧电影。
再如,吴贻弓导演的《城南旧事》、陈凯歌导演的《黄土地》等都是散文电影,陈凯歌还拍出了《霸王别姬》等戏剧电影。
当年的大师走到哪去了?他们大学毕业时的作品都可以接近大师水平了,在历史上任何一个大学都没有这样的现象。大家在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后,都进行了深刻的文化反思。2002年,张艺谋的《英雄》成为一个转折。现在,尽管票房直线上升,但是电影的审美、美学价值在衰落。但审美与商业并不是必然关联的,如黑泽明这样的导演,他到晚年跟好莱坞都不妥协。
这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因为民族的艺术走向、发展与导演本身的坚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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