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有好几种，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赋而兴，一种是兴而比。

1.赋而兴

所谓赋而兴，一般在诗的开端，直陈其事以起兴，本身不含比喻。举个例子，《诗经》中的《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溥兮”中，野外有很丰盛的蔓草，“零露溥兮”就是早上的露水很丰盛；“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有个美人，她的大眼睛很清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长着那么漂亮的大眼睛美人，当然很适合我了；“野有蔓草，零露瀼瀼”，“瀼瀼”就是越来越丰盛，其实前面几句已经铺排了一种野外奔放、性感的气氛了，即露水、野草、美人。第二段中的“零露瀼瀼”，“瀼瀼”就是有越来越多的露水，充满晶莹的露汁；“有美一人，婉如清扬”，还是忘不了她的明亮的大眼睛；“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又碰上就跟着她，跟着便和美人藏起来了，藏起来干什么，大家就不用问了。

接着我们看一下《红高粱》，里面有一场戏好像和《诗经》中的一样。《红高粱》中的这段是巩俐饰演的九儿要出嫁了，当时也有“蔓草”（红高粱形似蔓草），有美人，她的眼睛也不小。

这个场面基本上如《诗经》中的一样也有蔓草，当然姜文饰演的余占鳌和九儿不是邂逅相遇了，余占鳌是有预谋地抢婚。另外，野草的使用和蔓草真的完全一样，但是《红高粱》中用的不是露水，用的是女性的性感、晶莹，用刺眼的阳光代替了露水。露水很难拍嘛，电影中的露水过去怎么拍呢，只能用电脑来做了，太费工夫，改成阳光最好，用一个小时来拍也刚刚好，那个场面真的很有趣。所以也要看小说本身里的场面，电影根据小说改编了多少，小说跟电影的差别也值得去分析。

图8　《红高粱》

我们可以看一下中国台湾电影《冬冬的假期》。过去的几十年，我运用赋比兴的理论分析了不少中国内地电影，但其实台湾和香港地区的电影也可以拿来分析，日本、韩国和西方的电影也是如此，不过我基本上集中在中国内地和港台地区的电影。检验一种理论成不成立，首先是看理论能否用来分析电影，或者是用来创作电影。有关创作这方面，侯孝贤在1999年的访问中就提到，在《风柜来的人》之前他只懂得用赋体，后来才慢慢掌握怎么用比兴，可见他有采用赋比兴方面的做法。

另外，陈凯歌、张艺谋都曾说，他们在电影中追求一种赋比兴的境界。所以赋比兴应该是很重要的中国电影理论，它是有重要影响的，我觉得很有创立中国电影理论的必要。

侯孝贤在《冬冬的假期》里面如何运用诗的赋比兴，或者极致地将诗用在他的电影里面？在《冬冬的假期》中，已过世的杨德昌也在里面饰演一位年轻父亲的角色，但是演得最精彩的是饰演外公的老演员古军，他不怒自威，是传统的儒家典范。外公基本上学贯中西，他是个西医，喜欢听西洋古典音乐，但他也给他的孙子、孙女传授诗词文化、古典音乐，介绍家族的历史，给他们同时传授中西文化。

图9　《冬冬的假期》中的外公(www.daowen.com)

图10　《冬冬的假期》中的大树

除此之外，这里比兴了台湾的乡土之美，大树也是回应了树在中国文化里的重要性。当时小孩子就喜欢上树玩，还能感受到树叶摇动的风；而且那棵树也是对外公的比兴，外公对小孩而言是一棵大树，既庇荫了小孩，也给他们传授了文化和乡土之美。台湾的乡土之美，在这部电影中用了比兴。所以我选了侯孝贤的《冬冬的假期》作为台湾十大电影之一，他的《童年往事》也被选为世界十大电影之一。

武侠电影里面也运用赋而兴。苏东坡的《百步洪》中有“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讲到电光火石，“断弦”就是弹琴时，弦线突然之间断了，离开琴柱飞出来，弯弓射箭时，箭刚刚脱出手，就好像飞电过隙，露珠翻滚在荷叶上，那种电光火石很凌厉也很诗意。举几个电影中的例子，胡金铨的《侠女》里面主角决斗那场戏，徐枫饰演的侠女飞身跃上竹林的顶端，飞下来击中对手；后来李安的《卧虎藏龙》里面也有竹林戏，他的竹林戏对武侠片影响重大，张艺谋也这么拍竹林的戏。

严羽的《沧浪诗话》中云：“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可见其受到了佛家理论的影响，而佛禅对于中国美学也有重要影响。我们看《侠女》其中一场戏，当明朝那些忠臣义士要被东厂太监打败时，高僧出来解救他们。高僧出现在竹林的那场戏拍出了那种境界，面对邪恶的力量，佛教高僧出面来收服他们。结合《沧浪诗话》看片中那个场面，大家是不是有“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妙处透彻玲珑”这种感觉？

图11　《侠女》

2.兴而比

举一个《诗经》中的例子。例如，《邶风·柏舟》中，“柏舟”就是用柏木做的小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此处，柏舟是比兴，喻指一个失夫妇人，因失去丈夫，没有中心。我们看《早春二月》里面的一段。《早出二月》是1962年“文化大革命”以前谢铁骊导演的作品，知识分子萧涧秋（孙道临饰）乘坐班轮往芙蓉镇教书，因船舱内闷热，便跑到船头上透气，看到一个满怀哀愁的年轻妇人（上官云珠饰）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旁边的人在私语说该妇人的丈夫因参加革命军而战死，现时贫苦无依，前路茫茫。萧涧秋听闻深感同情，跟着的镜头是班轮航行所带起的波涛令一只近岸小舟荡漾不定，这只小舟不但兴比了失夫的妇人，亦是萧涧秋到芙蓉镇后将引起剧烈波动的兴兆。《早春二月》是20世纪60年代初最好的影片之一，孙道临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著名演员，1948年19岁时在其首部电影《大团圆》中饰演了美军翻译官。他是燕京大学外文系的毕业生。饰演妇人的上官云珠也是很有名的女演员，在《万家灯火》里面演得非常出色，演过很多很好的电影。

其实，我的研究之中包含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的电影作品，尤其是朱石麟的电影，我尝试用赋比兴分析了很多。大家可以参考我的《电影赋比兴》那本书，里面讲得比较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