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学了审评，就是要走到前面去工作的。审评的时候，茶的味道是第一关。我自己喝了这么多年的茶，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以前的茶味，现在喝不到以前的那种茶味，那种口味，让人流连忘返，现在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口齿生津，特别是那几个老茶人做的茶。我到现在都记得陈芷茵的茶。

我做审评的时候，有个叫陈芷茵的茶人做了包茶，因为那时候收购茶叶是要排队的，他被安排到两天后的四点到五点。陈芷茵提前过来领装茶的箱子，一个箱子能装茶叶二十斤左右，他的茶叶估计有上百斤，需要五六个箱子。

他来领箱子的时候，顺便给我说：“小涂啊，他们说我今年的茶有什么味道，这个味道一直走不掉。”

我就问：“是什么味道？”

他说：“这个怪怪的味道我也讲不清楚。”

我说：“那你什么时候带一包来，我尝尝。”

他很快就拿了两包他的茶叶给我。冲泡后，我一喝，唉呀，味道真的很不错，我心里当时就很激动啊。到现在为止，我在岩茶村里就碰到过一次这种茶叶，在天心茶叶站也碰到过一次，再没有第三次。你们猜他这个茶是什么味道？就是水蜜桃的味道！水蜜桃那种浓浓的香，一直泡到底都是香的。是一点点一丝丝在心口化开，然后出来的水蜜桃的味道。那种感觉真是太妙了。

第二天他来问我他的茶怎么样？我就问他：“这个茶你一共有多少斤？”他好像蒙掉了，估计他当时心里想，这个茶肯定是卖不出什么价了。他说：“一百多斤呢！怎么办啊？它值多少钱呢？一块多钱一斤你总会给我吧？”

我就笑笑说：“一块多一斤总会有的。”

他说：“那就好，你要照顾我，千万要照顾我啊。”

我说：“这个是我的工作，我们明天就来收茶，你排队排到最后面，等他们收完了再收你的。”他以为他的茶叶不好，怕我照顾他被别人看到，所以一直说着“知道知道”。

他走后，我就把这个茶拿给我们那儿的一个老茶人王老去尝。我给王老说：“我拿包好茶给你喝。”

“什么茶？”

“水仙。你肯定没喝过这个味道。”

他一听我这么说就迫不及待了。我先把茶叶拿出来给他闻了一下，他闻了后，愣了一下，接着站起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了。然后端起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抬头问我：“这个茶有多少斤？”

“有百十斤吧。”

“小涂，我给你下死命令，一定要把这个茶收进来，装铁箱里，封掉，谁都不要动！”

王老问我打算按什么等级收购这个茶？我想了一下，当时一等的名额已经没有，剩下的最高的也就是二等了。二等茶叶，收购价一般是五块多。王老听后说那就定为二等，而且还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全部用铁皮箱装回来。

就这样，我们把陈芷茵的茶全部收购了，什么费用都没有扣，让他直接去财务处领钱。同时，还有很多补贴，比如粮食补贴、肥料补贴之类的。

陈芷茵本来对他的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到了财务室，财务笑着对他说：“老陈，今年做的什么好茶啊？老涂竟然给你五块多一斤？”陈芷茵是个老实人，他以为我搞错了，特意跑到我的办公室问我：“小涂，你照顾我，给我一块多钱就行，你怎么一下子给我五块多钱，你是不是搞错了？”(www.daowen.com)

我笑着对他说：“不会的，你安心去结账。”

他又问了一遍：“你真没有搞错吗？”

我很确定地对他说：“不会搞错。你快点去结账吧！再不去，下班了可没人给你结了。”他这才高高兴兴地去结账。

茶叶收购完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闲下来了，有一天陈芷茵特意来问我，为什么给他的茶评了二等？

我说：“能给你评二等，说明你这个茶肯定是好茶。我就问你这个茶怎么做的，按什么程序做的？”然后他把整个种茶采茶制茶工艺都给我讲了一遍，讲得很详细。我对他说：“明年，你就照这个样子，继续做茶。到时候，我还给你评二等。”

但很遗憾，他再也没有做出那种味道的茶。

一款茶叶的味道，是由很多因素影响的，比如种植采摘时的气候温度，制茶时的工艺，甚至还有制茶人的运气，等等，这些因素都影响到茶叶的质量和味道。制茶的过程中，这些细节有时候就能抓住，有时候就抓不住，所以说一款好茶叶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特别是几十年前，茶叶都是纯手工制作的时代，茶叶品质更是不好掌控。

我刚说过了，这样的事情，我这辈子只碰到过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天心茶叶站。那也是一次奇特的经历。

我那个时候在天心茶叶站工作，经常要外出去收购茶叶。有一次，我到了一户人家去采购，当时有两个茶叶贩子比我到得早，已经在那里了。那个时候，有一些人去茶农手里收购茶叶，然后再转卖给我们茶叶站，赚点差价，我们把这些人叫茶叶贩子。

两个茶叶贩子经常在外面收购茶，所以也都认识我。他们看到我来了，就赶紧走开了。我进了茶农的家，刚进大堂，就闻到了茶味，而且越靠近，茶味越浓。我知道这是好茶，赶紧把主人喊来问：“你们这茶有多少？”

“都在这里了，就是这些。”主人说。

“你把这些茶全部打包装起来，送到茶叶站去。”我对主人说。

毕竟我们茶叶站才是大主顾。所以他也很乐意把茶叶卖给我们。

两个茶叶贩子一斤也没有买到，全被我收购走了。

这批茶收回来以后，审评师就是黄振国。我抓了点给他看，他闻了闻说很香，然后我就跟他商量把这批茶给站里留下来，当小金库。但最后还是把它卖掉了，卖给谁不知道，过年的时候给每个人发了个红包。

后来，我离开天心茶叶站，到了武夷山茶叶站工作，又遇到了那两个茶叶贩子，他们把多年前的这件事讲给我听：“你说说你，早不去，晚不去，我们刚到你就去了，难得遇到一次好茶，还被你抢了去。”他们讲这些事的时候，还在生气，看来他们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他们说着，我就在一旁笑。

他们生气也是正常的。对于从事茶叶生意的人来说，好茶都是比较难遇到的，所以一旦遇到，谁都不愿意拱手让人。

这就是我这辈子碰到过的另一次。我常想，人与茶，也是缘分。能不能遇到，都是机缘巧合的事情。

（本文图片提供：南山先生　倪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