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之为山,考《列仙传》,篯铿于此炼丹焉。铿进雉羹于尧,尧封彭城,故谓之彭祖。年七百七十七岁,茹芝饮瀑,能乘风御气,岂非仙也耶!铿有子二人,长曰武,次曰夷,因此遂名武夷山。
在白玉蟾之前,太姥元君先结茅于武夷。之后张湛、秦时鱼道超、鱼道远,隐遁于九曲溪边。晋朝娄师钟,唐人薛邴也曾炼养修真于此。宋时东京李陶真,洛阳李铁笛,燕山李磨镜相继卜居,在一曲溪边的大王峰下草建一庵,名曰止止。宋徽宗宣和元年,丞相李纲慕名前来拜访三李,并欲建吏隐亭。后草庵倾废,仅存“止止”之名。
白玉蟾初来时,武夷已有仙名,为当地好仙道者詹琰夫追随,有驻留武夷之意。见旧庵已废,搜访而得故地,记曰:“辟几百年不践之苔,划三五里延蔓之草。”乃于春日开创。之后白玉蟾远游天台、雁荡,返回山中,庵已建成,詹氏久居,以继三李隐修。随后白玉蟾又往游罗浮,行前答应辄返即永身以主持此地。
白玉蟾对这处仙窟也颇为满意,他写道:“然是庵背倚幔亭,面对虎啸,左则天柱峰,右有铁板嶂,入去不数举步,有晦庵仁智堂;出来才一唤地,有魏王会真庙,云寒玉洞,烟锁琼林,紫桧封丹,清泉浣玉。铁笛一声,群仙交集……亦可棋,亦可琴。有酒可对景,无诗自咏心,神仙渺茫在何许,武夷君在山之阴。棹扁舟,归去来,琪花满地何处寻,盖武夷千崖万壑之奇,莫止止庵若也。”
白玉蟾曾与苏轼后人苏森交好,为其作《懒翁斋赋》。他在赋中说道:“眉山苏森老于懒,以懒翁名其斋。”白玉蟾对懒翁疏懒放达的生活赞叹不已。他与懒翁本是一类人,因此视懒翁为知己。
其实,在武夷山止止庵里,白玉蟾自己的生活也正如其在《懒翁斋赋》中所描写的那样:
蓄一枝花,立绿桐之琴,事三尺汶阳碧荇之剑。翁欲睡时,化为蝴蝶飞,上登华胥国;翁欲饮时,伸颈如玉虹,一吸酒海干;翁欲吟时,玉树忽生风,珠玑吐落纸;翁欲棋时,纵横星斗乱,剥琢玉声寒;翁欲舞时,谷神移玉山,飞剑指空碧;翁欲行乐时,横拖七尺筇,松间一长啸;翁欲狂歌时,一声吹铁笛,唤起玉渊龙。
谓如溪山得名,草木无咎者,翁亦从而诗之;花魂无主,月魄不归者,翁亦从而酒之。翁但懒于世事,而此皆不懒之懒也。闲时而棋,兴时而饮,畅时而歌,醉时而睡,此生为任真所适,得自若也。事各各付事物,无心于事,无事于心,此则翁之懒处也。希颜之坐忘,效綦之丧偶,渐入希夷,与物俱化,至于忘寝忘食之地,则谓之真懒也。
翁也心君殿清闲,白眼视朱紫,政所谓杜鹃骂鸿鹊,丹棘笑楩楠也。翁居斋中,惟懒所适,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云展遮山之帘,草铺坐石之褥。昼则博山飞碧蛇,夜则银釭泛红粟,饮酒吞风月,吟诗咬水云,斫竹斩春风,移花锄晓月,此则翁之懒中不能懒也。……
东风开柳眼,黄鸟骂桃花,斋中自有春,不喜出郊饮。翁于此时懒于踏青乎?幽轩风雨过,明月一池莲,笔下生熏风,此心不受暑。翁于此时懒于入林乎?落叶随孤雁,呼霜要辨寒,秋光满乾坤,万象自潇洒。翁于此时懒于登高乎?水浸梅花影,猿呼一树霜,芋火煨地炉,烹茶自煮雪。翁于此时懒于探梅乎?翁曰:然。噫,尘埃刺眼,名利焚心,岂能一旦顿然似翁如此懒也。壁上之琴,几日蒙尘,窗间之砚几日无水,翁懒之故也。清风而关门,留月而待榻,翁懒之甚也。懒翁有庐可以避风雨,有田可以供饘粥,有子可以嗣衣钵,不与俗交,不与人语……
没有如此放达与疏懒无法神契山水,无法神契这武夷的山水,岂能入得武夷之真境。武夷真境在道教中被列为天下第十六,升真元化洞天,既入武夷真境,白玉蟾对产于武夷山的茶怎么会视而不见,在《茶歌》中他写道:
柳眼偷看梅花飞,百花头上春风吹。
壑源春到不知时,霹雳一声惊晓枝。
枝头未敢展枪旗,吐玉缀金先献奇。
雀舌含春不解语,只有晓露晨烟知。
带露和烟摘归去,蒸来细捣几千杵。
捏作月团三百片,火候调匀文与武。
碾边飞絮卷玉尘,磨下落珠散金缕。
首山黄铜铸小铛,活火新泉自烹煮。
蟹眼已没鱼眼浮,松声送风雨。
定州红玉琢花瓷,瑞雪满瓯浮白乳。
绿云入口生香风,满口兰芷香无穷。(www.daowen.com)
两腋飕飕毛窍通,洗尽枯肠万事空。
君不见孟谏议,送茶惊起卢仝睡。
又不见白居易,馈茶唤醒禹锡醉。
陆羽作茶经,曹晖作茶铭。
文正范公对茶笑,纱帽龙头煎石铫。
素虚见雨如丹砂,点作满盏菖蒲花。
东坡深得煎水法,酒阑往往觅一呷。
赵州梦里见南泉,爱结焚香瀹茗缘。
吾侪烹茶有滋味,华池神水先调试。
丹田一亩自栽培,金翁姹女采归来。
天炉地鼎依时节,炼作黄芽烹白雪。
味如甘露胜醍醐,服之顿觉沉疴苏。
身轻便欲登天衢,不知天上有茶无。
在他的眼里哪里有时空,天地无非一茶事。采露瀹茶,文武火烹炼,一饮而天道全,圣贤往来皆是一场茶事而已。种茶,采茶,制茶,煎茶,饮茶,分茶,斗茶,无非修炼。展袖于天地,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无不取用,无不是炼养。因而侍茶如修真,修真即是茶事。止止亦是借武夷之境而炼神养虚,茶道的精神趋向亦无外乎借茶以御神。白玉蟾止于止止庵,为此著文阐其庵名、释其胸臆。他认为,三教之中止止为妙义,必有得止止之深者,宅其庵焉。则青山白云、落花流水,以及啼鸟哀猿、荒苔断藓,无往非止止也。若未能止止者,参之已得止止者,知行、住、坐、卧,自有不止之止,非徒滞枯木死灰也。予特止止之辈也。今记此庵,非谓止之止止,实谓止其止之止止而已矣。
白玉蟾入武夷,无非去尘俗而习静邃,至人之心与天地同,见人之所见则惑于声色,见天地之所见才能返虚入浑,具备万物。
茶事如炼己修真,若见空若空则妄,能见空非空乃真空,真空非空非不空。止其止乃平常事,而白翁能止而不止于其止、静而不静于其静,故能非生其生生。
武夷岩茶是隐逸之士在山林中培育的灵芽,如果要了解山居隐逸的生活,汉学家比尔·波特以自己寻访隐士的经历颇有底气这样推断隐士与茶的关系:有山林就有柴,有柴就有茶,有茶就有隐。元代的时候,石屋清珙禅师这样描述他的山居生活:月光初上纸窗白,瓯中茶已熟。隐居的况味是在静谧中才能品出滋味,茶也是这样,若能品出岩茶的岩骨,则知隐居山林和生命之间的关系。
诸多茶类因产地不同而异其质,以水土论则一茶为一地之精华。绿茶啜其水性,以龙井为例。普洱滋其云气,云贵山泽多云气郁结,茶质变幻如吸云雾。红茶则因其多产赤土,以品其土之膏髓。岩茶因其山为牛宿之精,山为岩岫,其茶清冽,品饮则如珠玉在侧,有金石刀圭之质,得山水阳精阴华之全数。若九曲以显其幽,象玉峰以托其秀,以云岫仙踪寓其至虚。以此小造化于唇齿之间,行云雾星月于吐纳之内。
武夷在牛宿之下,五行属金。山得金气,生醴水,灵秀其形,金玉其质。天下山岳虽多而武夷独生灵树,以粹山骨云髓。饮啜则精行以宜其身,俭德以逸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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