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拖着一根棍的人上场了。
他介绍自己:“我叫张三,可是家里并没有张大和张二,只有我一个。父母双亡,留下一份家财,过也可以过得。只因我好吃懒做还喜欢赌,这家产没两年就被我败完啦。我就去到东庄找我舅舅,我说:‘舅舅,实在没法子,来找您打个秋风。’”
“打秋风”是求人接济的意思。
“我舅舅说啦,‘你这个孩子真没出息。来来来,我这儿还有两吊钱,你拿去做个小买卖,也好度日。’我拿着两吊钱,遇见几个赌友,要跟我一起耍耍。我想这两吊钱反正也是不够干什么的,不如赌一下,也许还能赢上几个。可是一赌又输光了,只好再去找舅舅。舅舅一听就火啦,‘给你多少钱,才能填满了这个坑?来吧,这里有一根杠子,交给你。你到三更时候,去到大路旁边,遇见来往的单身客人就给他一杠子。若有钱财你就拿了去,等他醒来你也走远了。’我一想,这个主意倒也不错。现在也不知什么时候啦。”
只听更鼓敲响两下。
张三说:“二更啦,我就藏在黑松林里等着吧。”
这时走来一个从娘家回婆家的妇女,她是葛氏。
葛氏唱:“辞别爹娘出庄门,只吃得醉醺醺。一溜歪斜往家奔,一步步不留停。只听得,松林里面有人声。”
张三被大路上的动静吓了一跳,就拿杠子往地上啪地一敲,给自己壮壮胆。
葛氏自语:“难怪我妈常常言讲,说是夜里走道千万可别太晚了,就怕遇见打杠子的。”
张三纳闷:“我打杠子,她妈怎么知道了?”
“待我问他一问。”葛氏就提高嗓门,“呔!松林里面是什么东西?是神的归庙,是鬼的归坟,太太可就是不怕鬼!”她自称“太太”,是想给对方一个强悍的印象。
“我也不是神,我也不是鬼,”张三跳出来回答,“我告诉你,大爷就是打杠子的。”
“这么巧啊。”葛氏说,“你既然打杠子,也不打听打听。”
“我打听什么?”
“打杠子的就该去打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我这么一个妇道人家,才从娘家来,要回婆家去,一无银子,二无铜钱,你可打个什么劲哪?”
张三想了想,点点头,正打算放了这女人——“慢,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葛氏说:“袄子。”
“脱下来给我。”
“我要是不脱呢?”
张三举起杠子:“我就打。”
葛氏怕打,就脱下袄子:“给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等等,”张三说,“我还要搜一搜。”
他摸到葛氏头上硬硬的一根:“这是什么?”
葛氏说:“这是耳挖子。”
“干什么用的?”
“耳朵痒痒的时候,我掏掏。”
“拿来给我,”张三说,“等我痒痒的时候,我也掏掏。”
葛氏交了耳挖子,张三又摸到什么了:“这一包是——”
“崆峒(kōngtóng)丸。”
“治什么病的?”
“专治跌打损伤,一吃就好。”
“拿来给我。”
葛氏又交了药丸:“我可以走了吧?”
张三还不满足:“你的裤子还没脱呢。”
葛氏想了想,说:“我不能没有裤子。这样吧,我的裤子比你的裤子料子好,咱俩换换吧。”
张三觉得这样也行:“好吧,换换。”
葛氏建议:“你把这根杠子放在中间,当作一道河。你在河那边,我在河这边。你把你的裤子扔给我,我把我的裤子扔给你,好不好?”(www.daowen.com)
“好。”张三把杠子放下,让它在当中像河一样。
“咱们都背过身去,谁也不看谁。”
“好。”
张三背过身去,他解开腰带刚要脱裤子,身上啪地挨了重重的一下。回头一看,见那条“河”已拿在葛氏手中。
葛氏命令:“把东西还给我。”
“我要是不给呢?”
“我就打。”
张三怕打,只好把衣服和东西都还了。
“不行,”葛氏也不满足,“我也得搜你一搜——这是什么?”
“这是帽子。”
“拿来。”
“你要它干什么?”
“给我老公当夜壶。”
张三交出帽子。
葛氏又摸:“这是什么?”
“这是胡子。”
“拿来给我。”
张三为难道:“胡子在嘴上长着,怎么能给你?”
葛氏说:“你不给我,我还打你。”
“那我就拔一根给你。”
“一根胡子我要来干什么?”
张三只得把胡子整个儿摘下。
葛氏说:“我要拿回去刷尿盆。”
葛氏要给这个打杠子的多一点儿教训,让他脱了又脱,脱到不能再脱,才得意洋洋走掉了。
张三哀叹:“我的好舅舅,你可害苦了我啦。我没抢到东西,反被这婆娘劫了个赤条精光!”
他摸摸身上,又乐了:“她到底是个妇道人家,没经验。样样都拿去了,还给我留下了崆峒丸。她说这药丸能治跌打损伤,我试试……嗯,没吃的时候,浑身疼得不得了,这一吃下去呀,唉,疼得更厉害了。”
周锐趣说京剧
这出《打杠子》又叫《黑松林》,是最早的皮黄戏。京剧形成的初期,唱腔还没有这么丰富,只有“西皮”和“二黄”,所以叫皮黄戏。清朝道光年间有本书叫《都门纪略》,已经提到了《打杠子》。手无寸铁的妇人智斗劫匪,人们乐见弱者战胜强者,再说这战胜的过程又十分有趣,所以这戏当时非常流行。
我就想象着当时的人们看这戏的情形。
对了,我还不能说“看这戏”,应该说“听这戏”。因为最早是在茶园搭台,来客以喝茶为主,观剧为辅,只付茶钱就行。客人在一张张茶桌旁两两对坐,喝着茶,聊着天,耳朵里听着唱戏的声音。要“看戏”的话得把脖子向戏台扭转九十度,挺累,所以只是偶尔看几眼。
后来茶园改成了戏园,开始观剧为主,吃东西为辅了。戏园里仍然有一张张桌子,但桌子两边的人都面朝戏台坐,不用扭头了。那么桌子派什么用场?还可以放茶水和零食呀。戏园外面有木牌坊,写着“天乐园”“广德楼”什么的。牌坊下面会放一些有关的道具,当海报用。如果放一对锤,就表示今天要演《八大锤》。如果放的是板斧,观众就知道是李逵的戏了。
我从旧小说《梨园外史》里知道,在实行卖票制度以前,戏园里有一种专门的职业叫“看座儿的”,他们负责把观众领到空位子上,然后收钱。
戏园里的另一种已经消失的职业叫“打手巾把儿”的。夏天时观众有擦汗的需要,戏园里就有飞来飞去的手巾把儿了。每一把是十条毛巾,有人扔,有人接。哪怕从楼下扔进楼上的包厢,也是一接一个准,专业功夫。不过他们是边扔边吆喝(提醒对方注意接),影响唱戏和听戏,所以后来非取消不可了。
那时的戏台是方形的,不仅正面有观众,左右两边都有观众。楼上有很多互相隔开的包厢,也是三面围绕。那时的演出往往持续十个小时以上,观众会饿。饭庄会将饭菜送进包厢,散座的看客也能从小贩手里买到包子、凉糕等小吃。
台上呢,两边有写着“出将”“入相”的布帘。有人拿着木棍挑起帘子,演员就从“出将”出来,从“入相”进去(当然也可以从“入相”出来、从“出将”进去)。四根柱子支撑着台顶,顶棚做成古代建筑风格的覆斗形的藻井。因为清朝时还没有扩音设备,藻井能起到拢音作用。前两根柱子之间横着一条离台面三米的铁杠,叫“上栏杆”,武戏演员可在上面做各种惊险动作。演《能仁寺》时,扮女侠十三妹的演员会用两只脚勾到铁杠上,表演“倒挂金钟”式的张弓射弹。
直到民国初年,建于北京西珠市口的第一舞台,总算率先打破了老戏园子的格局。它第一次使用灯光布景,男女观众不用分开坐了。观众席正对舞台,不再是围观式了。没有了台柱子和“上栏杆”,开始有幕布了。观众也可以对号入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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