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学者冯从吾在《关学编》中对南大吉之学有一个总的概括,指出:“先生之学,以致良知为宗旨,以慎独改过为致知工夫,饬躬励行,惇伦叙理,非世儒矜解悟而略检押者比。”[18]这就是说,相比世儒从语言文字上来认识良知学,南大吉更重视“良知”的躬行实践,并以“致”为宗旨。
事实上,纵观南大吉的阳明学思想,确实可以看到他非常重视“致良知”的工夫实践,而很少从义理上去阐发王阳明的思想。如王阳明去世后,王门诸子对“良知”之义就产生了各种不同的看法,王畿(号龙溪,1498—1583)曾列举过当时的六种“良知异见”,即:
有谓良知非觉照,须本于归寂而始得,如镜之照物,明体寂然,而妍媸自辨,滞于照,则明反眩矣。有谓良知无见成,由于修证而始全,如金之在矿,非火符锻炼,则金不可得而成也。有谓良知是从已发立教,非未发无知之本旨。有谓良知本来无欲,直心以动,无不是道,不待复加销欲之功。有谓学有主宰,有流行,主宰所以立性,流行所以立命,而以良知分体用。有谓学贵循序,求之有本末,得之无内外,而以致知别始终。[19]
如果再加上王龙溪自己的理解,关于“良知”的认识就有七种。此外,诸如“见在良知”“无善无恶”和“归寂”、未发已发等都在阳明后学中引起广泛的讨论,但这些问题完全不见南大吉有所论及。
而在具体工夫主张上,南大吉也与其他王门诸子的“致良知”工夫不同,如王龙溪主张从当下“一念灵明”处即“见在良知”上做工夫,即工夫即本体;聂豹(号双江,1487—1563)则主张返归良知寂体,立体以达用;欧阳德(号南野,1496—1554)强调“循良知”;刘邦采(号师泉,1492—1577)认为要“性命兼修”,修证并进,等等。南大吉则以理学传统的慎独、改过为致良知工夫,这一工夫主张虽然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却来自南大吉的实践经验。
首先,关于“改过”。据说南大吉刚开始治理绍兴时,为政苛急,经常会犯一些过错,他就向王阳明请教如何改过、少过。《王阳明年谱》中对此事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称门生,然性豪旷不拘小节,先生与论学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先生曰:“何过?”大吉历数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先生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加密,且曰:“与其过后悔改,曷若预言不犯为佳也。”先生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大吉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益密,且曰:“身过可免,心过奈何?”先生曰:“昔镜未开,可得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自难住脚。此正入圣之机也,勉之!”[20]
王阳明认为,能知过、改过,乃是良知本心的显现,而从知身过到知心过,从视听言动到意念之微,则说明良知已渐渐恢复其本明之体,故“一尘之落,自难住脚”。王阳明指出,由此去实致其良知,正是“入圣之机”。可见,南大吉对“改过”的重视主要来自其为政的经历,而此后他也一直以“改过”为致良知的一种重要工夫,如在嘉靖十五年(1536),南大吉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道:
是故恶非君子之肯为,过则虽圣人不能免也。是故古之君子其过也,非闻之为难而悔之为难,非掩之为贵而改之为贵。故曰:“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又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是故闻贵悔,悔贵改,改斯善而可与圣贤同归矣。[21](www.daowen.com)
在这里,南大吉指出即使是圣人也不能免于过错,因此学者对于其过,不仅贵于悔,而且更贵于改,改则可与圣贤同归。
其次,关于“慎独”。在南大吉看来,只是去纠正视听言动等“身过”还远远不够,毕竟这些“身过”都是已经发生了的过错,与其过后悔改,更重要的是如何减少甚至不犯“身过”,也就是还要改正其“心过”,而“心过”便与“慎独”有关。南大吉说:
是故当尊也心有所骄忽,而或卑称焉;当卑也心有所恐惧,而或尊称焉;当厚也心有所忿懥,而或薄施焉;当薄也心有所好乐,而或厚施焉;当有也心有所拂吝,而或乃无焉;当无也心有所忧患,而或乃有焉。又或之其所畏敬而辟焉,则过于尊矣;之其所傲惰而辟焉,则过于卑矣;之其所亲爱而辟焉,则过于厚矣;之其所疏薄而辟焉,则过于薄矣;之其所哀矜而辟焉,则过于有矣;之其所贱恶而辟焉,则过于无矣。此等一失,人皆曰我非也,而人心慊乎?人心不慊,则吾内省能无疚乎?能自慊乎?然此等此则具于应壁之心者,其几之初动也,或是或非,或当或不当,应壁之心昭然自知,即所谓莫见莫显者也,即所谓良知。依是良知,尊尊卑卑、厚厚薄薄、有有无无,不以一毫私意参乎其间,即所谓慎独也,即所谓致良知也。[22]
在引文中南大吉着重说明了如何去改正“心过”,他指出意念之初动,或是或非,或当或不当,良知昭然自知,能够依此良知去做,“不以一毫私意参乎其间,即所谓慎独也,即所谓致良知也”。另外,南大吉所说的“慎独”并不完全只是在意念上作为善去恶的工夫,其所谓“独”乃是“独知”,亦即良知,故“慎独”就是要恢复和保持良知本心之虚明,而这也就是“致良知”。在南大吉看来,如果能做到“慎独”,就能避免“心过”以至“身过”,所谓“此‘知’一致,人皆曰我是也”。可见,“慎独”与“改过”是一而二、二而一的。
最后,南大吉不仅在思想上主张躬行良知学,而且在其日常生活中也能实致其良知。如南大吉因得罪地方势力而遭受毁谤被罢官回乡,对于这一不公平的待遇,虽然他自觉无愧于心,并且能不以得失毁誉动其心,但偶尔有时又会有不平之气。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道:
古之君子不以毁誉得丧动其心,是以学日进而德日修也。……某也鄙夫,窃尝有志于圣贤之学而未能也,是故闻誉而喜,见毁而怒,得则乐,丧则忧。每觉而每加省焉,至于今年且四十矣,而兹归也,反之于心若无愧焉。然不平之气又或窃发,发则觉,觉则力加克治。病根若或拔矣,稍懈而萌者复达焉,达则又芟治之而其心始快。顾唯气薄而质不美,是以此心不能常跃如也。所幸者吾心之良知自明,故发则即能觉,觉则克治之功自有不容己者。弗克则心必不快,不快则愧怍生矣。[23]
南大吉指出,对于自己的不平之气,即闻誉而喜、见毁而怒、得则乐、丧则忧之心,是“发则觉,觉则力加克治”,反反复复,稍有懈怠则得失毁誉之心就会萌发,但他每次都能力加克治,且克治之后便感到快乐,不去克治则其心不快。从这里即可以看出南大吉是真能致其良知者,他对王阳明学说的认识并非是一种语言文字上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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