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在幼年即身体多病,在渭村期间,母亲的去世,幼女的夭折,无疑是雪上加霜,使他原本就虚弱的身体状况愈差。他时常感到肢体虚弱,浑身乏力;头发斑白,脱落稀疏;身体消瘦,衣带渐宽。特别是眼睛的昏暗,视物模糊,使他精神上更是有了沉重的负担。这些凡俗的人生体验,撞击着白居易的心灵,使他遭受着折磨,感到痛苦无奈,也使他在无奈中反思超越,追寻到无忧无虑的超然、仕途穷通的释然。当然,也难免会产生及时行乐的念头,这也是现实生活的痛苦在诗人心灵深处的真实回旋,看起来消极,却也是诗人在痛苦中力求解脱的正常心理。
元和六年四月,母亲病故,白居易回到渭村。初夏,即赋诗《首夏病间》:“我生来几时?万有四千日。自省于其间,非忧即有疾。老去虑渐息,年来病初愈。忽喜身与心,泰然两无苦。况兹孟夏月,清和好时节。微风吹夹衣,不寒复不热。移榻树荫下,竟日何所为?或饮一瓯茗,或吟两句诗。内无忧患迫,外无职役羁。此日不自适,何时是适时。”这是白居易回到渭村的第一首叹病诗。诗歌开篇诗人即自问自答:“我生来几时?万有四千日。”感叹自己年已四十,四十岁的男子正当人生之盛年,应是身体康健,精力旺盛之时。诗人却接着说:“自省于其间,非忧即有疾。”回忆四十年的生命历程,总是处于忧虑与疾病的折磨之中。白居易同年所作另一首诗《病气》,更是清楚地揭示自己病痛已久的状况:“若问病根深与浅,此身应与病齐生。”诗歌题为《病气》,气者,指致病之气。诗歌前两句说:“自知气发每因情,情在何由气得平。”开篇即点出自己病之根源:一个“情”字。白居易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亲情、恋情、友情,无不在他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多情自会多烦忧,情动于中,必牵于外,自然会引起身心之痛。所以后两句诗人接着感叹:“若问病根深与浅,此身应与病齐生。”白居易降生时,即带来疾病,幼年就体弱多病。身体基础差,又多愁善感,自然身体状况一直不佳。面对自己体弱多病的状况,诗人在平和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
写于《首夏病间》之后的《自觉二首》,更为具体地描写了衰病的状态:“四十未为老,忧伤早衰恶。前岁二毛生,今年一齿落。形骸日损耗,心事同萧索。夜寝与朝餐,其间味亦薄。”这首诗在开篇点名自己四十岁,但诗人说四十岁算不上老,然而忧伤使身体早衰,前一年已是“二毛生”,头发已经花白,今年一颗牙齿脱落,这是身体衰病的明显特征。“形骸日损耗,心事同萧索。”诗人形、神俱损,形骸的损耗,由于从小就虚弱的身体,更是“忧伤”“心事”,这里暗含着此诗之前所作的一首《慈乌夜啼》中深沉的失母之悲,亦是《自觉二首》其二中“朝哭心所爱,暮哭心所亲。亲爱零落尽,安用身独存”的深哀剧痛。这种骨肉亲情、生死离别之哀,“结为肠间痛,聚作鼻头辛”“悲来四支缓,泣尽双眸昏”。过度的悲伤使诗人行动迟缓,不尽的哭泣使得双眼昏暗。“所以年四十,心如七十人。”《沐浴》一首:“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今朝一澡濯,衰瘦颇有余。老色头鬓白,病形肢体虚。衣宽有剩带,发少不胜梳。自问今年几,春秋四十初。四十已如此,七十复何如?”这首诗通过沐浴,描写自己的身体状况,引发人生感慨。常人沐浴之后,是神清气爽,诗人却是衰瘦疲惫。“老色头鬓白,病形肢体虚。”再次感叹盛年两鬓斑白,身体虚弱无力。“衣宽有剩带,发少不胜梳。”更是写到身体的日渐消瘦,头发不仅过早斑白,而且脱落稀疏,甚至经不住梳子梳理了。此情何堪?悲情郁结于胸,诗人并没有任其汩汩宣泄,而是平和发问“自问今年几?”淡然回答:“春秋四十初。”但终究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无奈和幽怨,急切发问:“四十已如此,七十复何如?”
元和九年所作《村居卧病三首》,依旧在感叹着病体的折磨、人生的无奈。第一首开篇:“戚戚抱羸病,悠悠度朝暮。”身体瘦弱,心中戚然,时日难熬。接着描写了自然界的一些具体变化:“夏木才结阴,秋兰已含露。前日巢中卵,化作雏飞去;昨日穴中虫,蜕为蝉上树。”诗人以宁静的心灵,细腻的观察,敏锐地捕捉到大自然的变化,这些都是可喜的生命变化,也是大自然不可逆转的变化。所以,诗人感叹:“四时未尝歇,一物不暂住。”日月轮转,四时变化,毫不停歇,大自然没有一物能够暂时停留。但毕竟诗人看到的都是生命向上的变化,这没有带给他兴奋,反而是伤感,因为这一切与他的状况形成强烈的反差,“唯有病客心,沉然独如故。”欣欣向荣的是周边的一切,沉然不变的是久病折磨的心。这一组诗歌的第二首:“新秋久病客,起步村南道。尽日不逢人,虫声遍荒草。西风吹白露,野绿秋仍早。草木犹未伤,先伤我怀抱。朱颜与玄鬓,强健几时好。况为忧病侵,不得依年老。”荒凉的秋日,拖着久病的身体,独自出门,排遣愁思。自然界的草木还未凋衰,自己却已伤怀。忧思疾病的侵扰折磨,使得诗人年未老而身先老。第三首结尾感叹:“病身知几时,且作明年计。”他得做好一切准备,调养衰病的身体。(www.daowen.com)
衰病之中,白居易的不适是多方面的,但他感叹比较多比较集中的是他的眼疾。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的状况关系到一个人正常的生活,会影响人的心理状况。白居易正当盛年,眼睛就出现严重的问题,不仅影响了生活质量,更为重要的是,直接影响了他的精神世界,使他格外痛苦。元和六年所作《白发》诗云:“由来生老死,三病长相随。除却念无生,人间无药治。”这里的“三病”指多种病。多病长随诗人,无法摆脱。“无生”,佛教谓万物的实体无生无灭,此处指佛经、佛经教义。多病无法医治,只能依靠佛教消磨缓解。此时,佛教趁诗人身体遭遇痛苦之时,进入其内在心灵世界,成为一剂止痛剂。而这病痛中最让他痛苦的就是眼睛:“书魔昏两眼,久病沉四肢。”另一首《得钱舍人书问眼疾》“春来眼暗少心情,点尽黄连尚未平。”春天万物复苏,大自然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诗人却是提不起兴致,因为眼睛黯淡不清,心情不佳,用药没有丝毫效果。元和九年夏天,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赴东川节度使卢坦幕,白居易送别,作《别行简》,诗云:“漠漠病眼花,星星愁鬓雪。筋骸已衰疲,形影仍分诀。”写离别之情,却不从离别着笔,而是以自己的眼疾起笔,可见眼睛的病痛对他的心理影响之大。《眼暗》一首更是字字泣血的无奈之作:“早年勤倦看书苦,晚岁悲伤出泪多。眼损不知都自取,病成方悟欲如何。夜昏乍似灯将灭,朝暗长疑镜未磨。千药万方治不得,唯应闭目学头陀。”诗歌开篇两句,先是回忆反思眼睛模糊昏暗的原因。白居易早年读书是非常刻苦的,他说自己“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与元九书》)。诗人早年刻苦攻读,体力严重透支,成年后形体瘦弱,年未老就出现早衰之状,齿牙动摇,头发斑白脱落,且眼前总有动以万数的东西在飞,如飞蝇。这其中所言,大抵是现代医学所谓飞蚊症。后来生活的变故,导致他“悲伤出泪多”,也是他患严重眼疾的一个重要原因。母亲的去世,女儿的夭折,使他处于极度的悲伤之中。在渭村闲居,他又不断将葬于外地的亲人灵柩搬回,一次次举行葬礼,使他难免悲伤落泪。自然会导致眼睛严重的昏暗,眼疾的困扰,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痛苦。
总的来说,病痛的折磨,使白居易感到生命的凋衰与无奈,特别是严重的眼疾,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和心理,特别是对于热爱创作的白居易,那就更是痛苦的折磨。但诗人也并未一蹶不振,而是在痛苦中反思、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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