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东陆学林:客观实录与主观意识

东陆学林:客观实录与主观意识

时间:2023-08-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从材料的选弃,可以看出司马迁本人的历史观与思想意识。羿居太康住所,说明羿彼时已然夺取了帝位。司马迁为李陵进言,却锒铛入狱,遭受宫刑。这时候的汉武帝,不仅极其迷信鬼神,听信方士谗言,而且还穷兵黩武,置将领战士于危难之中而不顾。从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到司马迁作为一名史官的实录精神。但是,夏启称帝一事,历来存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即夏启杀益后称帝。法家的韩非子在其著述中也有论及此事。

东陆学林:客观实录与主观意识

《夏本纪》的资料来源除了《尚书》之外,还有《世本》《竹书纪年》(古本)、《国语》《左传》《楚辞》《山海经》等书目。对比研读相关文本后,会发现《夏本纪》并没有将古籍中关于夏的历史传说尽数写入《夏本纪》。从材料的选弃,可以看出司马迁本人的历史观与思想意识。

《夏本纪》记载了孔甲与桀荒淫误国的历史,却不载太康失国的史迹。因为太康失国与少康中兴是前后相互联系的事件,所以少康中兴也没有被司马迁写入《夏本纪》。而这两段历史常常出现在古人的典籍之中。屈原在《离骚》中说:“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111]这里一共讲了夏启天乐祭祖、夏启九子之乱、后羿趁乱得位、寒浞弑羿登基、少康杀浇复国五件事迹。这些事件在其他文献中也多有记载,代表性的文献如《左传》记有:“(羿)因夏民以代夏政……重用寒浞……八年寒浞杀羿,使其子浇居过。(《左·襄四年传》)……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寻,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少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左·哀元年》)”[112]这里主要记着帝相、后羿、寒浞与少康四者帝位更替的历史,关于少康复国的来龙去脉写得尤为清晰明了。战国后期魏人所作的《古本竹书纪年》也专门写到了这段历史:“太康居斟寻,羿亦居之。”羿居太康住所,说明羿彼时已然夺取了帝位。即使是今人在写夏代历史时候也专门写到这段历史,例如詹子庆就在《走进夏代文明》的第六章《夏史纪事本末》共九节的内容中专门为这段历史开辟出三节的篇幅。通过古今学人的著述,我们可以感知到这段历史的重要性。然而,《夏本纪》却不见述此。少康复国的历史,在《吴太伯世家》中才借伍子胥之口转述而出。当时,伍子胥劝谏夫差杀掉勾践以绝后患,他引少康势孤而中兴的历史,告诫吴王不可轻视实力犹存的勾践。伍子胥道:“昔有过氏杀斟灌以伐斟寻,灭夏后帝相。帝相之妃后缗方娠,逃于有仍而生少康。少康为有仍牧正。有过又欲杀少康,少康奔有虞。有虞思夏德,于是妻之以二女而邑之于纶,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后遂收夏众,抚其官职。……遂灭有过氏,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这段记述的内容与《左传》大致相似,但是仅保留了有过氏(浇)与少康之间的斗争,不见羿与寒浞的身影。显而易见,司马迁对这段历史是熟悉于心的。然而,为何《夏本纪》对夏初失国到复国的历史闭口不谈,却又对孔甲淫乱误国(夏中期孔甲荒淫误国被“御龙氏”蒙骗)与末代君主夏桀暴行失国的历史加以记述,这实在耐人寻味。笔者认为,个中原因有:(1)讽谏武帝。司马迁为李陵进言,却锒铛入狱,遭受宫刑。这时候的汉武帝,不仅极其迷信鬼神,听信方士谗言,而且还穷兵黩武,置将领战士于危难之中而不顾。遭受武帝腐刑之罚后的司马迁,最初写的《孝武本纪》触怒了刘彻,原本遭毁,今本《孝武本纪》乃后人拼凑而成。[113]足见汉武帝好大喜功与暴虐的一面。《夏本纪》中帝孔甲与夏桀刚好对应着汉武帝的性格。太史公写帝孔甲“好方鬼神,事淫乱”,其后落得被一介平民玩弄的地步。而夏桀则是“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后汤一举攻破夏都,“桀走鸣条,遂放而死”。司马迁虽身毁却意志欲坚,修史时,还不忘谏诤君王,这体现出了司马迁的儒家入世思想。(2)严肃的史学观,神话不可载入史册。司马迁说:“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这里明确了司马迁对待神话的态度,在司马迁眼中神话有如天方夜谭,不可将之收入史书当中。在这段历史中涉及的羿却是个著名的神话人物,而且千百年来关于羿的神话深入人心,绵延不绝。夏初失国与神话也多有联系。神话中,帝启在得天乐后,放纵游玩,无心治国,夏朝政治危机的种子就此产生。倘若要写夏初失国的历史,便难以跳过启与羿的神话。司马迁在《本纪》中淡化这段历史,不仅可以避免神话入史记,而且还可以表现出司马迁对上古先朝的尊重与敬意。《夏本纪》成功摒弃了相关神话,除上述外,帝禹出生神话、鲧死亡幻化神话、禹与涂山氏的神话和帝予得九尾狐、帝荒(芒)获大鱼等多见于古本《竹书纪年》《山海经》《淮南子》等前代或同时代书中的故事,皆不见录于《史记》。从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到司马迁作为一名史官的实录精神。(www.daowen.com)

在写帝位的传承上,《夏本纪》还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启到底如何登上帝位?司马迁原文如下:“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 ‘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启几乎是沿袭着禅让传贤的制度,在诸侯的拥戴下登位称帝。这种说法历来不乏记载。《左传》中启是与齐桓公晋文公并举的贤君。今本《竹书纪年》[114]也说:“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丧毕,天下归启……六年,伯益薨,祠之。”但是,夏启称帝一事,历来存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即夏启杀益后称帝。古本《竹书纪年》这样写道:“益干启位,启杀之。”《天问》里面说:“启代益作后,卒然离孽。”《战国策》里描述:“禹授益而以启位吏……启与友党攻益而得天下。”法家的韩非子在其著述中也有论及此事。《史记·燕昭王世家》也说:“禹荐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人为不足任乎天下,传之于益。已而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已而实令启自取之。”出土文献上博简中有《容成氏》一篇,其中有关于启攻益登位的记载。司马迁无疑是看过关于启即位的两种说法的,但他择取启贤德的形象归入本纪。但是,启杀益登基的说法也没有被迁弃之不用,而是让它出现在《世家》之中。同一本《史记》,对夏启即位之事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记载,这说明了司马迁思想的深邃与复杂。现代史学家童书业讲道:“然在儒家传说中则启变为贤王,其恶事乃归于所谓 ‘太康’。”童书业用一“变”字表明自己的态度:即启本非贤王,启的帝位得来并不甚光彩。夏启名声得正,是儒家学者的功劳。司马迁《夏本纪》中的启是儒家视角与儒家政治理想中的启,这反映司马迁以儒家为主的思想背景的同时,也传达着司马迁对贤良之君的向往和对暴虐君主的批判之声。《燕昭王世家》中愚蠢的燕王哙想成为像尧那样的人,听信谗言让子之把握朝政大权。在听奸人讲述启代益而立的历史后,担心自己像禹一样背负传子的不贤之名,担心王位会从子之手中被太子夺走,遂架空太子。“三年,国大乱。”这里包含着多层信息:(1)表达明君贤臣、天下大治的理想。启杀益、平有扈氏后方坐稳天下。在儒家的观念里,这是一个“大乱”的故事,而儒者向往的是天下大治。弃“启杀益”而取“民选启”入《史记》的纲领性文本《本纪》,这是司马迁对明君贤臣共治天下,以谋得治世的美好理想。(2)儒家君臣观的瓦解。司马迁在《史记》的大枝干《世家》中又叙述启登帝位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这大概与司马迁政治理想的失落不无关系。此时的司马迁已经对君主的真实面貌有所了解,他不再迷信君主,不再一味本分奉守“君为臣纲”的观念。他深刻地认识到君主权力的弊端,也亲眼见到作为君主的汉武帝本人性格的诸多缺陷,以及其带来的种种灾难。司马迁实录燕王哙的愚蠢,补录夏帝启的权谋与心狠手辣,这更像是司马迁对汉武帝的讽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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