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时英和沈从文都是自觉进行文体实验的作家,在叙事文体上,一个是通过情节的淡化与文体的相互渗透,利用影视镜头焦距所形成的画框空间来展示人物心态的变化,画外音式的插话,浓缩着性心理特质的人物语言,符号镜头与蒙太奇剪辑互相融合,将小说电影化;而另一个则“用人心人事作曲”,使小说音乐化,用文字的叙述结构模仿音乐的运动过程,以音乐的形式来表达对生命和美的抽象的哲学思考。
穆时英在《白金的女体塑像》中有意淡化故事情节,全篇是对谢医师的视觉“丰满的胸脯,脆弱的腰肢”[9]“暗绿的旗袍”[10],听觉心脏的跳动,嗅觉“轻柔的香味”[11]等复合感官的体验和随之引起的一系列心理感应的展示,缺乏基本的情节性要素,从而呈现出叙事文体内涵的变异。同时,也将小说电影化,使小说与电影相互渗透。例如:
六点五十分:谢医师醒了。
七点:谢医师跳下床来。
七点十分到七点三十分:谢医师在房里做着柔软运动。[12]
整个章节以一种类似于电影脚本的方式呈现,借鉴电影艺术手段,以不断变化的片段——醒来、起床、做柔软运动等——来构成生活的侧面,显示出谢医师所过的生活是一种按部就班的如时钟般机械的生活。
(失眠,胃口呆滞,贫血,脸上的红晕,神经衰弱!没成熟的肺痨呢?还有性欲的过度亢进,那朦胧的声音,淡淡的眼光。)
沉淀了三十八年的腻思忽然漂浮起来,谢医师狼狈地吸了口烟,把烟斗拿开了嘴道:
“可是时常有寒热?”
“倒不十分清楚,没留意。”(www.daowen.com)
(那么随便的人!)[13]
括号里的话语是谢医师的内心想法,类似于电影中画外音式的插话,这是电影通常使用的一种手法,借画外音来展现人物的心理变化。把它放置于小说中,可以使小说文本也呈现出电影的立体感与清晰感,从而使读者更易于与文本人物沟通对话。
沈从文在《看虹录》中也呈现出三段式的结构:月夜(家)到雪夜(房间)再回到月夜(家),正好如同音乐奏鸣曲那样的呈示——展示——再现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中“我”由于嗅到梅花清香从而打开一本奇书,借音乐在时空中建构出一个幻觉世界,营造一种音乐幻觉。第二部分“我”进入这样的一个幻觉世界中,房间象征着音乐在时间过程中所建构出来的虚幻空间,环境、人物、对话等描写都幻化成纯粹的音乐幻觉。第三部分由虚幻回到现实,恰好音乐也停止了。三个部分刚好构成一次完整的聆听音乐的过程。小说中还体现出了音乐的复调结构,以单线语言呈现两个不同声部的声音,这两个声音同时出现。例如文中女主人与男客人之间的对话:
“天气一热,你们就省事多了。”意思倒是“热天你不穿袜子,更好看。”
衣角复扬起一些,“天热真省事。”意思却在回答,“大家都说我脚好看,哪里有这么好看。”[14]
每一句对话都像是回音壁一样,从字面意思弹到另一层心照不宣的意思上去,形成两个声音且同时出现。“这种无声音的言语,彼此之间都似乎能够从所说及的话领会得出,意思毫无错误。”[15]
这正如同音乐的语言,无比模糊,却又无比精确地描绘出人的心理情感的。
由此可以看出,穆时英的《白金的女体塑像》和沈从文的《看虹录》,无论是将小说电影化,还是使小说音乐化,最后都殊途同归,改变了小说叙事的线性和方向性,切断了叙事赖以建构的叙事链条,从而打破了中国传统叙事和西方经典叙事的规范,创造出新的小说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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