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庆[1]
《世说新语》是魏晋南北朝著名的轶事小说,分德行、言语、政事、文学等三十六篇,主要记载了东汉末年至刘宋初年近300年间的人物故事,内容包罗万象,涉及政治、经济、文学、思想、习俗等诸方面,为后世研究汉末魏晋间的历史、文化、风俗等提供了非常丰富的资料。鲁迅评其“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世说新语》语言精练,隽永传神,塑造了众多栩栩如生的魏晋风流人物,通过对他们放达疏狂的怪异言行的描写,使得人物在简短的篇幅中气韵生动。它是魏晋盛行的轶事小说集大成之作,对后世笔记小说影响甚大。
(刘义庆著,张万起译注:《世说新语译注》,中华书局1998年版。)
王徽之夜访戴奎
王子猷居山阴[2],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3],忽忆戴安道[4]。时戴在剡[5],即便夜乘小船就之[6]。经宿方至[7],造门不前而返[8]。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注释】
[1]刘义庆(403—444),字季伯,原籍彭城(今江苏徐州),世居京口(今江苏镇江),南朝宋文学家。宋武帝刘裕之侄,长沙景王刘道怜次子,其叔临川王刘道规无子,即以刘义庆为嗣,袭封临川王。自幼才华出众,爱好文学,并广招四方文学之士,聚于门下。除《世说新语》外,还著有志怪小说《幽明录》。
[2]王子猷(yóu):王徽之,字子猷。
[3]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晋代文学家,作品有《三都赋》《咏史诗》《招隐诗》等。《招隐诗》:共两首,描写隐士生活。
[5]剡(shàn):县名,晋时属会稽郡。
[6]就之:到他那里去。
[7]经宿:经过一夜。
[8]造门不前:到达门前不进去见面。前,见面。
【译文】
王子猷住在山阴县。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叫家人拿酒来喝。眺望四方,一片皎洁,于是起身徘徊,朗诵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起戴安道。当时戴安道住在剡县,他立即连夜坐小船到戴家去。船行了一夜才到,到了戴家门口,没有进去,就原路返回。别人问他什么原因,王子猷说:“我本是趁着一时兴致去的,兴致没有了就回来,为什么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
刘马粦之超然物外
南阳刘马粦之[1],高率善史传[2],隐于阳岐[3]。于时苻坚临江[4],荆州刺史桓冲将尽讠于谟之益[5],征为长史[6],遣人船往迎,赠贶甚厚[7]。马粦之闻命便升舟,悉不受,所饷缘道以乞穷乏[8],比至上明亦尽[9]。一见冲,因陈无用[10],翛然而退[11]。居阳岐积年,衣食有无[12],常与村人共,值己匮乏[13],村人亦如之。甚厚为乡闾所安[14]。
【注释】
[1]南阳:郡名,晋时治所在宛县。刘马粦(lín)之:字子骥,一字遗民,南阳人。清虚寡欲,好游山泽。隐居阳岐,终身不仕。
[2]高率:高尚率真。善史传:长于史传学问。
[3]阳岐:即阳岐村。
[5]荆州:州郡名。刺史:州郡长官,掌管军政大权。桓冲:桓温弟。有武干,镇守江州、徐州、荆州等地,官至车骑将军。尽讠于谟之益:竭力实施渡江筑城御敌的巨大谋划。
[6]长史:魏晋时,丞相、三公、都督府、将军府等所设的辅佐官吏。
[7]赠贶:赠送。
[8]饷:馈赠。缘道:沿路。乞:给。穷乏:生活困难、缺少财物的人。
[9]比至:等到。上明:东晋时曾是荆州刺史治所,今湖北松滋市西。
[10]无用:没有才能。
[11]翛(xiāo)然:熙然超脱的样子。
[12]有无:偏指“有”。
[13]匮乏:短缺不足。
[14]乡闾:所居之乡。指乡里之人。安:安适。(www.daowen.com)
【译文】
南阳人刘马粦之,高尚直率,历史知识很丰富,在阳歧村隐居。当时,苻坚南侵已经逼近长江,荆州刺史桓冲想尽力实现宏图大略,就征召刘马粦之任长史,派人和船前去迎接他,赠送的礼物也很丰富。刘马粦之只好从命,就上船出发,但桓冲所送的礼物一点也没有收受,沿途拿来送给贫困的人,等走到上明,东西也送光了。他一见到桓冲,便陈述自己没有才能,然后就自由自在地辞去职务。他在阳歧住了多年,衣食向来是和村人互通有无的。碰到自己短缺了,村人也同样帮助他。他是乡邻深感满意的人。
康僧渊在豫章
康僧渊在豫章[1],去郭数十里立精舍[2],旁连岭,带长川,芳林列于轩庭[3],清流激于堂宇[4]。乃闲居研讲[5],希心理味[6]。庾公诸人多往看之,观其运用吐纳[7],风流转佳[8],加己处之怡然[9],亦有以自得[10],声名乃兴。后不堪,遂出。
【注释】
[1]康僧渊:晋僧,本西域人,成帝时南渡,精于佛理,曾在豫章立寺讲经,声著于时。豫章:郡名。治所在南昌县(今南昌市)。
[2]精舍:僧人道士修炼讲经居住的处所。
[3]轩庭:指堂前有长廊围绕的庭院。
[4]堂宇:阶上室外为厅堂,宇指屋檐。
[5]研讲:研究讲习。
[6]希心:仰慕之心。此指诚心。理味:体会玩味。
[7]运用吐纳:灵活变通地谈吐议论。
[8]风流:仪表风度。
[9]己:用为第三人称,犹他。
[10]亦有以自得:颇有以自得。
【译文】
康僧渊在豫章时,在离城几十里远的地方修建居所,旁边连着山岭,一条大河像衣带一样绕着它,繁花似锦的树林布置庭院,清清的流水在房前激起浪花。康僧渊于是避人独居研究解释佛经,倾心义理旨趣。庾亮等人常常去看望他,看到他议论谈吐之间,风度更加美好,加以他心旷神怡地对待这一切,也能够安闲自得,于是名声大了起来。后来他忍受不了这种有名气的生活,便离开了那里。
【思考与练习】
1.认真阅读文章,谈谈《王徽之夜访戴奎》中王徽之所代表的魏晋风度。
2.阅读《世说新语》,请同学们融入现代的元素,将古与今、历史与现实交融,分角色演绎其中的一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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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度
魏晋风度是魏晋时期名士们言谈举止的一个总括。魏晋风度有三个主要的外在表现形式:饮酒、服药、清谈。
魏晋时期士人阶层中嗜酒成风,而且毫无节制。刘伶因饮酒过度而伤了身体,妻子哭泣着劝他戒酒,但他却说:“妇人之言,慎不可听!”接着便饮酒进肉,隗然已醉矣;孔群当田里收成不佳时,他关心的不是口粮不够的问题,而是担心不够酿酒;周颉曾经一连三日醉酒不醒,被当时人戏称为“三日仆射”;阮咸等人甚至与群猪共饮;阮籍听说步兵校尉官署的厨房里贮酒数百斛,便求为步兵校尉;张翰说过一句名言:“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此类故事比比皆是。究其原因,大致有四个方面。
其一是纵欲享乐。汉末开始的社会动乱使人们毫无安全感,很多人便开始转向及时行乐,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毕卓所说“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任诞》)就是一个很好的写照。
其二是惧祸避世,明哲保身。魏晋时期政局不稳,政权的更迭、权力的转移极为频繁,很多士人为能在纷乱的时局中保全自己,便以嗜酒来表示自己在政治上的超脱。如阮籍终日饮酒不问政事,因此得以寿终。
其三是表现任性放达的名士风度。魏晋名士追求旷达任放,并以饮酒作为表现形式。如竹林七贤“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因此为世人所称道;又如阮脩不慕权贵,常“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以显示其洒脱和不羁。
其四是追求物我两忘的境界。魏晋名士好老庄之学,讲求形神相亲,而狂饮烂醉便可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求得高远之志。所以王蕴说:“酒,正使人人自远。”(《任诞》)王忱说:“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任诞》)
魏晋名士还很流行服五石散。五石散主要由丹砂、雄黄、白矾、曾青、磁石这五种金石类药调制而成,因药性猛烈,服后需行走发散,故名五石散。又服者需冷食、薄衣,故亦称寒食散。服散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求得长生,其次是为了感官的刺激,据说服后可以心情开朗、体力增强。何晏就曾说:“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此外,服散据说还有美容的功能,对服散颇有心得的大名士何晏即“美姿容,面至白”,名士们因此纷纷效仿,形成风尚。
饮酒和服药展现的是魏晋名士任性、放达的性格特征,而清谈则是魏晋名士外在风度和内在气质的综合体现。清谈起于汉末,名士群集,臧否人物,评论时事,称为清议。魏晋时期的清谈则侧重于玄学,即所谓内圣外王、天人之际的玄远哲理。清谈时一般分为宾主两方,先由谈主设立论题,并进行申述,称为“通”;次由他人就论题加以诘辩,称为“难”。也可以由谈主自为宾主,翻覆分析义理。清谈时,名士们往往手持麈尾,以之指划。如殷浩拜会王导时,王导特地“自起解帐带麈尾”,说:“身今日当与君共谈析理。”(《文学》)孙盛和殷浩清谈终日,无暇饮食,激动时互相挥舞麈尾,结果饭菜中掉满了麈尾上脱落的毛(《文学》)。
(参考沈海波校注:《世说新语》,中华书局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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