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1]
《日知录》是顾炎武“稽古有得,随时札记,久而类次成书”的杂记体著作。内容宏富,贯通古今。以明道、救世为宗旨,囊括了作者全部学术、政治思想,遍布经世、警世内涵。该书影响深远,确如潘耒在《日知录序》中评价,“先生非一世之人,此书非一世之书”。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2]?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昔者嵇绍之父康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时,而山涛荐之入仕,绍时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夫绍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当其未死三十余年之间,为无父之人亦已久矣,而汤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岂知必有乘舆败绩之事而可树其忠名以盖于晚也?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於天下,如山涛者既为邪说之魁,遂使嵇绍之贤,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顾[3]。夫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使谓绍为忠,则必谓王裒为不忠而后可也[4]。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栾保群、吕宗力校点:《日知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注释】
[1]顾炎武(1613—1682),本名绛,字忠清,明亡后,改名炎武,字宁人。因故居旁有亭林湖,学者尊为亭林先生。明末清初的杰出思想家、经学家、史地学家和音韵学家,与黄宗羲、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儒”。
[2]奚(xī):文言疑问代词,相当于“胡”“何”,如何。
[3]韪(wěi):是,对,常和否定词连用。(www.daowen.com)
[4]王裒(bāo):(?—311)字伟元,城阳营陵(今山东昌乐)人。东汉大司农郎中令王脩之孙,司马王仪之子。西晋学者,因父为司马昭所杀,不臣西晋,三征七辟皆不就,隐居教授,善书。
【译文】
自古以来,就有亡国的事,也有亡天下的事。如何辨别亡国和亡天下呢?那就是:易姓改号叫作亡国;仁义的道路被阻塞,以至于达到率领禽兽来吃人,人与人之间也是你死我活,这叫作亡天下。魏晋人的清谈为什么能够亡天下?原因就是孟子所说的杨朱墨翟的学说使天下人目无父母,目无君上,从而堕落为禽兽了。以前,嵇绍的父亲嵇康被晋文王司马昭所杀,到晋武帝建立晋朝时,山涛推荐嵇绍入朝做官,嵇绍当时隐居在家里,想推辞不去。山涛对他说:“我替您考虑很久了,天地间春夏秋冬四季尚且有相互更替的时候,更何况人生短暂的一世。”人们把山涛的这些话作为名言加以传诵,然而不知道他这话败坏了仁义,伤害了教化,竟至使天下人目无父母。嵇绍对于晋王朝来说,晋王朝的国君并非他的国君,但他却忘了自己父亲被晋文王杀害,而去侍奉并非自己的国君。在他活在世上的30多年之间,他作为目无父母之人已经很久了,那么在汤阴以死效忠又如何赎回他的罪过呢?况且当他最初入朝做官的时候,他哪里知道晋王一定会发生兵败之事,而自己竟能树立忠名使晚节完美无缺呢?自从曹魏正始以来,大义不明的情况已经遍及天下。像山涛之流既然是异端邪说的罪魁祸首,于是使嵇绍这样的贤人都去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无所顾忌。邪和正两种评价截然相反,二者不可并行不悖。假如认为嵇绍是忠,那么就一定认为王裒是不忠才可以。否则如何能责怪那些晋代旧臣相继着去侍奉刘聪、石勒,眼看着他的故主晋怀帝身穿青衣贱服为人行酒而无动于衷呢?因此,首先要知道保天下,然后才知道保国家。保国家,是位居国君和臣下的那些统治者所要考虑的;保天下,即使是地位低贱的普通百姓都有责任。
【思考与练习】
1.谈谈“亡国”与“亡天下”的不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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