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的“博通”主张建立在深思的基础上。他说:“过去不少学者,整理本国文化的遗产,很局隘地守住经、史、子、集的旧圈子,不肯摆开。此疆彼界,各有范围。……其实,所谓经、史、子、集的分类,是在图书发展到日益繁多的时候,为编目方便起见,把他们以类相从,排列起来,易于寻检而已。”可见,他对于为什么治学要走“博通”的路,是有清醒的思考的。在提倡走“博通一途”的治学道路的同时,张先生当然也体会到了培养通才难而培养偏才易的问题。他说:“许多事实证明:培养一个专擅一艺一技的偏才,比较容易;想要出现一个学问广博、识力高超的通才,颇不容易。”因为对于这样的人才的培养“不是一骤而几的”。为此他提倡学习与思考的重要性,提倡以愚自处的精神,同时勉励自己和学人们加强自身的修养。
张先生说:“大抵做学问,首先要问功力如何。”这表现了他对于人的主观性努力的重视。在从学者的角度肯定孔子的成就时,他首肯了孔子“强调主观努力,在求知的通路上锲而不舍”的精神。张先生是自学成功的典范,他也一直坚持“自学可以成才”的观点,认为“努力自学是人才辈出的广阔道路”,并时时将这样的经验传授后学。他曾引孟子的话告诉有志自学的青年,“大抵学问之事,全靠自己钻研,不要着急没有老师指导”。只要刻苦用功,“愈读愈有门径”。“既下定决心,走自学成才的路,便要具备一苦、二勤、三多、四不、五有的精神。”所谓的“一苦”,是指“苦学”,学习中国文史,必须勤学苦练;所谓“二勤”,是指“勤于求教”、“勤于跑图书馆”;所谓“三多”,是指“多练基本功”、“多读有用书”、“多接近通人”;所谓“四不”,是指“不晏起”、“不近烟酒”、“不滥费时间”、“不看无益之书”;所谓“五有”,是指“有恒心”、“有毅力”、“有耐性”、“有信念”、“有傻气”。他认为只有努力不懈地干下去,才有成功的可能。
他在谈到自己长年以来的治学体会时也述及这些方法与精神,认为人之治学必须日有定程,锲而不舍。张先生十九岁时读《资治通鉴》, 日尽一卷,有时二卷,经过七个月的时间,便将这部二百九十四卷的大书读完了。后来又发愿通读《二十四史》,坚持不懈,从《史记》到《隋书》都用朱笔圈点,读的仔细而又谨慎;从《唐书》到《明史》也点阅了一遍。用整整十年的时间读完了这部三千二百五十九卷的大书。1946年在兰州大学时,当时学校购回了清代禁书《皇明经世文编》珍本,是书凡五百零四卷,卷帙浩繁,张先生趁暑期休假,鼓起勇气,携带纸笔,入馆读之。 自朝至暮, 日尽十卷。经过五十余天的伏案,把它涉览了一遍,并且还选定了其中精要的写作,分门别类,写成文章,在兰大学报上发表。张先生还谈到《说文解字约注》,他说该书二百多万字,眷写清稿就花了三年半的时间,写秃了五十支大小毛笔。张先生处于艰苦的环境与岁月时的治学风范更凸显了他的“定力”与“志气”。他说:“天热,就在桌旁放一盆冷水,把湿毛巾垫在胳膊下;汗流入眼睛就用毛巾擦一下再写。天冷,手冻僵了,就在暖水袋上焐一下,继续写下去。雨天,房子漏水,就用面盆接住;水从室外灌进屋里,就整天穿上胶鞋写作。每晨四点起床,晚上睡得很晚。”这样艰苦卓绝的砥砺精神,在张先生身上是一以贯之的。
当然,学习要讲求方法。在谈到自己的治学时,他说:“余之治学,始慕乾嘉诸儒之所为,潜研于文字、声韵、训诂之学者有年。后乃进而治经……即以此小学、经学为基石,推而广之,以理群书,由是博治子、史。”张先生在十几岁时就从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中“由小学入经学者,其经学可信;由经学入史学者,其史学可信; 由经学、史学入理学者,其理学可信”的话中悟出了做学问是有步骤的道理。需要注意的是,张先生在研究文史哲时,主张要以史为主干的观点。他在研究中国文史的提纲中说“研究文史哲,必以史为中心”。他推崇明清之际的学人,认为“他们大半以史学为基础,而旁涉许多学术领域”;在“提倡读两种书”时,他也提到:文史哲“是社会科学领域内的重要部类,而史是其主干”。他认为只有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统率一切,然后研究文学、哲学,这样才不至于放滥无归。所以他“平生精力所萃,尤在治史”,或匡正旧书,或创制新体,对后世治学者多有启发。
以上都是从宏观的角度来谈治学。当然,在谈到某一个具体的问题时,张先生也都有具体的治学方法,比如在谈到史籍的校读时,他在深思的基础上,将校读法做的非常细致,首先从大处立意,将其划分为:“校读古代史籍的基本条件”、“校书”、“读书”、“辨伪和辑佚”四个大的方面。在提到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若干问题时,他提出了“实物和文字记载之外,不可忽视远古传说”、“重视传说中的错误”、“尽信书不如无书”、“重视古书年代的考索与内容分析”等诸方面;其他如关于研究古汉语、关于中医古籍整理、关于方志的研究和整理、关于初学甲骨金文应该注意的问题、如何全面了解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如何研究少数民族的历史等问题,虽然认识的不全面,但是由于学识渊博,他也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得之见。(www.daowen.com)
张先生治学注重基础,注重基本功的锤炼,这从上面谈论他校读史籍的方法时也看出来。在史籍的校读上,他专门用一编来先讲“校读古代史籍的基本条件”,提到要掌握一些阅读古籍的基本技能,如“认识文字”、“辨明句读”、“分析篇章”、“钻研传注”;要熟悉古籍的一般情况,如“古书的流别”、“古书的部类”、“古书的传播”、“古书的版本”等。因为只有具备了这些基本条件,才有可能进一步地去做校读、辨伪和辑佚的工作。结合张先生的治学经验来看,他认为读书应该从小学下手,因为这是初期治学的必备功力。为此,他曾屡次提到文字与写作的重要性,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能把文章写好,甚至不能记载自己的思想言语,虽有很高的学识,无由表达出来,是极其痛苦的事”。他主张大学文科的学生在准备做文史研究之前,务必要“将准备工作做好。第一是过文字关,第二是过写作关。文字关从识字起,包括辨认古代文字,养成阅读能力;写作关从读文起,包括诵习古代文辞,养成发表能力”。他认为,学习中国文史要“必须很早养成辞能达意、畅所欲言的发表能力和写作技术”。 1985年在南京师范大学所做的《谈读文与写作》的演讲中也重申了这样的观点。此外,他还强调要加强“句读古书”的能力。
学习也要思考,这也是张先生十分强调的。在从学者的角度肯定孔子的成就时,他肯定了其“强调学习与思考,应该并重,不可偏废”的学思并重观;主张阅读古籍和整理文献要“好学深思、心知其意”,认为只有在研究问题时做到结合具体的环境、具体的人物具体地分析,才不致造成片面而错误地理解知识。张先生经常提及“思考”的字眼,而他的学问也正是建立在思考的基础上的。
此外,张先生还主张学人要有“以愚自处”的精神。由于先生少年时期慕赏陶靖节,有仰止高贤之心,加以长于洞庭之滨,处山水清胜之境,故而能够胸怀恬淡,不慕荣利。惟视读书为性命,终其身寄情于卷帙。他常常称引古人“聪明睿智,以愚自处”以及“为学,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始得”(朱熹语)的名言,认为这是一个人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重要条件。他很鄙弃前辈学人所谓“杀书头”一类的学者,十分推崇具有“以愚自处、刻苦读书”的黄侃先生。在谈到自学成才时,他也专门提到“有傻气”一条,认为这是五者当中最重要的,所谓“有傻气”即是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不计成败、勇往直前,这便是傻气,有了这种精神,便能举重若轻,取得成果。秉着这种以愚自处的精神,张先生治学十分注重自身的修养,他推崇孔子那种“少说多做、刻苦自立、不急于以求人知的风尚”,认为人切不可贪近功、慕虚荣。“初学趁年富力强时,但宜伏案读书,不可追求时尚,急于表现自己。”他在谈自学成才时有一篇专文,就叫做《毋慕虚名毋贪近功是有志自学成才之士的座右铭》,他认为人有进取心是好的,“而功夫的开始,却要从低处下手,从点滴做起,一心向学,刻苦用功,积微小以至高大”,“要有自甘寂寞,不诱于外物的修养”,要懂得“美成在久”,不能“一蹴而就”的道理。
基于以上思想观点,张先生希望学习文史的人要胸怀开阔,志气远大。他说:“胸怀开阔,则规模自然广阔;志气远大,则不囿于浅近。……一个人的成就,固决定于奋发有为,锲而不舍;但胸怀狭窄,志气卑近,只看到眉睫之间,而不见咫尺之外, 目光短浅,何能在学术上取得大的成就。”为此,他寄予年轻后学要将基本功夫做扎实,要将治学规模推廓开,“要有雄心壮志,朝着前人已经开创的道路前进”。当然,要“恢宏志气,以远大自期”,就必须能够安于寂寞,以愚自处。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这种思想展现了一代学人高瞻远瞩的学术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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