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教育 张舜徽学术论著:清人清白审辨的方法

张舜徽学术论著:清人清白审辨的方法

时间:2023-08-0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张舜徽在辨章学术之中,也将为清人学术辨诬作为一个重要内容。严可均是清代著名的学者,清人对其学术有不同看法。所有工作全由其一人承担,不假众人之力。因此,陆氏之说,未足以为定评。故张舜徽认为,清人将尤侗视为空疏不学之士,则“抑又过矣”。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认为林氏此书出自其师林一桂,被林昌彝攘为己有。其四,李慈铭性好訾议是为当时人所共认,其对人的评骘,多失是非之准,而语多轻薄,其言不足为定论。

张舜徽学术论著:清人清白审辨的方法

诚如张舜徽所言,“学术乃天下公器,是非自有公论”。但在“公论”得出之前往往也有可能被冷落、误解的乌云所遮蔽,经过有识者的拔云吹雾,公论才能显出其力量。清代学人对同代学人的学术多有品评,但或是因距离太近而难识庐山真面目,或是掺杂了个人的情感因素,或是得之于传闻而无暇于考据,其中一些说法便不免成为不实之词,而失于公允。张舜徽在辨章学术之中,也将为清人学术辨诬作为一个重要内容。

严可均是清代著名的学者,清人对其学术有不同看法。有人称道严可均所辑《全上古三代六朝文》的学术价值,也有人对此颇不以为然。陆心源在其文集《仪顾堂集》中鄙薄严氏之学道:

嘉道间湖人学问, 当推许周生、严九能、张秋水、杨秋室、许新田、沈落帆诸公。严铁桥仅有校释之能,未得旁通曲证,盖第二流也。 即如所辑《全上古三代六朝文》, 以百三家集、梅氏文纪为蓝本,增益无多,而以洪筠轩经曲集林及从群书治要中辑出各种附益之,余无所得。沈氏述祖德伪碑,亦不能辨,其腹笥之陋可知,而耳食者流,竟以此书为绝业,极可笑也。

张舜徽认为,陆氏此言,失之轻率。严氏的学术特色在于淹博。其学以精研许郑之学为根基,以校勘辑佚为治学方向。以其所辑《全上古三代六朝文》而言,多至三千余家,人各系以小传,以述作者事迹,其史事皆从蒐罗残剩中得之。在辑录中,又进行了精细的校勘工作,覆检群书,一字一句,稍有异同,辄加校订。所有工作全由其一人承担,不假众人之力。其书辑成,使唐以前的文章荟萃于兹,是文献整理的一大成就。陆氏所举的许、严、张、杨、沈诸家,虽各有优长,但就淹博而言,均远远不逮严可均。严氏还有《四录堂集》七十三种,一千二百五十一卷,所涉领域遍及《说文》、唐石经、诸子百家以及诸经逸注、逸子书等的校勘辑佚,其治学之勤奋、精力之过人,“殆罕伦比”。张舜徽又以其《铁桥漫稿》为证,从其文集内容可知严氏学术“博涉多通,功力深厚,学有本原,不可诬也”。因此,陆氏之说,未足以为定评。

再如清人尤侗,其文集有《西堂杂俎》和《艮斋倦稿文集》等,《艮斋倦稿文集》是其对学问的探求研究的精心结撰之作,《西堂杂俎》则多为骚赋之类文艺作品,尤侗本人也不看重该书,故不将之称为《文集》,而为之名曰《杂俎》,他在序中说得很清楚,说此集是“雕虫之技,悔已难追,鸡肋之余,弃复可惜者”。尽管尤侗对《西堂杂俎》的文艺及游戏应俗之作不满意,但无心插柳,柳却成荫,该书流传甚广,有一个为数不少的读者群,他也由此而知名。幸也不幸,成荫之柳掩蔽了尤侗在学术上的建树,学者多览《杂俎》,鲜见《倦稿》,于是据《杂俎》来品评尤侗的学术高下,遽薄尤侗为空疏不学之士。张舜徽细读尤侗的《艮斋倦稿》,发现尤氏“序次群书,每致详于著述之体”,“皆明白切要,语得其平,可知侗于学问之事,固非全不知香臭之人也”。而其所撰《艮斋杂说》及《续说》“原本经史,旁涉百家,大之朝章国故,小之名物器用,以及诗词歌曲,释道伎艺,无所不谈,可称淹雅,在说部中允推上选”,至于尤氏所纂《明史艺文志》则在四库存目中著录,后来钦定《明史》即以此为蓝本,加以刊削编定,仍沿袭尤氏所用断代史的体例。故张舜徽认为,清人将尤侗视为空疏不学之士,则“抑又过矣”

《日知录集释》的作者黄汝成,年未及不惑即以病暴卒,其书留传于世,得身后大名。但清末有学者提出,黄氏此书是窃取李兆洛的书稿而成。张舜徽在读黄汝成的《袖海楼文录》时,对此公案也作了追究。他发现,黄氏窃书之说不是毫无根据,据蒋彤所编《李兆洛年谱》说,道光十三年,李兆洛及毛嶽生、吴育、蒋彤、黄汝成、杨南屏等人商议校刊顾氏《日知录》,黄以家财丰厚,承担了刊印出版的费用。据此而判断,李兆洛等人的确曾校注《日知录》,黄氏也曾参与此事,其在书成之时署以己名,不是没有可能的。但张舜徽又提出疑问,李兆洛曾为黄汝成撰写家传,蒋彤也曾为黄汝成的文集写序,都在传或序中提到黄氏著有《日知录集释》及刊误之作,可见当时李氏、蒋氏等人都承认黄汝成著有《日知录集释》一书,并未提出任何疑义。张舜徽说,李氏当时门徒甚众,如有人剽窃其书,定会群起而攻之,但当时却未有任何人对黄书的来源质疑。从黄氏的《袖海楼文录》来看,集中所载黄汝成与友朋论书的书信,多有讨论《日知录》中疑义的内容,可见黄氏“寝馈是书,为日亦久”,因此认定黄氏窃取李兆洛等人书稿,证据不足。张舜徽推测其原由,可能是黄汝成在编撰该书时,以李兆洛原书为底本,广采众说,附以己见,于是标为《集释》之名。

与黄汝成有类似遭遇的还有稍后的林昌彝,林氏也是以年未及四十而有二百八十卷之《三礼通释》的大书而受人质疑。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认为林氏此书出自其师林一桂,被林昌彝攘为己有。李慈铭在日记中还说林昌彝“绝无学问,必不能成此经学巨编”。根据李氏所注明此说的出处是得之于潘祖荫,而潘则闻之于陈庆镛,张舜徽追查到陈庆镛的文集《籀经堂类稿》,从中发现有陈氏为林昌彝的《三礼通释》所作的序,序中有言:“薌谿(即林昌彝)与余订交十余年矣。丙午冬,得访于其家,出所撰《三礼通释》百数卷商榷,并丐弁言。薌谿年未四十,而著书满屋,何力之果而志之坚也。”陈氏与林同乡里,对林书是否窃自他人应有所知,若明知该书来源不正,陈还为其作序,岂不是太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了?此其一证。张舜徽又列举四条旁证。其一,林氏有《温经日记》一书,博涉群经,兼及小尔雅、说文,考订精审,不似全不读书之人。其二,林氏的朋友桂文杰,每论及经学,则叹服林氏精博。林氏参加乡试时,主持的考官何绍基也称其学“从三礼辨途知径,乃以贯通诸经,近日说经之士,治经者,无如昌彝之精且博”。可见,林氏在参加乡试之前,即已精熟于三礼。其三,林昌彝对林一桂的学术多有表章,称林一桂博极群书,著有《周礼私记》、《周礼简明经说》等书。可知林一桂之学专精于周礼,未必兼治三礼。其四,李慈铭性好訾议是为当时人所共认,其对人的评骘,多失是非之准,而语多轻薄,其言不足为定论。至此,张氏虽未能确证林昌彝未窃林一桂之书,但至少证实了林昌彝潜研经学,功力确深,绝非如李慈铭所言,是“绝无学问”。(www.daowen.com)

顾千里与段玉裁的争讼也是清代学术史上人所共知的公案。这段公案引起张舜徽的关注并不是学者间的意气之争,而是学术的创见被误解为意气之争。顾千里曾从江声游学,得惠氏遗学。他对小学中的造字之本“六书”,颇有自己的见解。顾氏不同意戴震于六书分体用之说,以为“六者皆造字之本,其五尽见于《说文》,惟假借不尽见于《说文》,宜取之经典传注。三史旧读、诸子词赋、碑版遗文,而后可穷源通变”。张舜徽称此为顾千里的卓见,为昔人所未及道者。苟循这一思路往深处求索,亦是讲明训诂之一道。但对顾氏的这一创见,清代学者中则有不同的说法,认为是顾千里晚年与段玉裁讨论学制问题,因意见相牴牾,致互攻若仇,顾藉六书之说,诋排戴震实以中伤段氏。张舜徽认为此说“岂其然乎”!顾氏六书之说具有自己的学术价值,并非意气之争的产物。而以段、顾之间因异见而起的意气之争,主要责任在段氏。顾与段始交甚契,相互间引为学术知己。顾曾说,“凡学须名其家,金坛段君,学之名其家者也。所著有六书音均表等。未刻有说文注等,共若干种。忆始相识在乾隆壬子,即见谓曰,音均表解人,向为王怀祖,今乃得足下耳。此言固未必然,而其所以厚圻(顾氏原名广圻)者,诚可谓至矣”。后两人因辩论学制,致起衅隙,往返论战的书牍俱收录《经韵楼集》,段氏咄咄逼人,由学术论争而致意气相向,段氏实不能辞其咎。张舜徽对顾氏关于六书之说的肯定,吹灰拭尘,重现了顾氏此说的学术价值

与上述学者相比,阎镇珩倒没有蒙受不实之词,而是为名人所掩。并不是阎氏之学不可传,也不是阎氏之志不高远,阎氏作《六典通考》,属稿十三年,成书二百卷,一生心力尽瘁于是书,当时学者咸叹其浩博;他一生视浮名禄利为羌丸粪壤,弃科举功名,鬻田买书,发愤著书,志在以立言垂世久远。但事与愿违,阎氏身死而名没,究其原因,“顾清末论湘学者,虑知尊二王,而不知有阎氏, 良以二王发迹甚早,交通显贵,是以声名洋溢,见慕后来。镇珩声尘寂寞,终隐林泉,没后不数十年,多不能举其姓字,穷通异数而轩轾以分,亦可慨矣”。张舜徽认为,阎氏之学在二王之上,只是二王在社会上的影响大,人们谈起湘学便以二王为代表,而阎氏既身在僻壤,又位卑而不通显,故其学不传。人们常以为学术以其自身价值而流传于世,其实著者的地位以及交往对其学问的传播(或者说炒作)所起的作用也不容忽视。

张舜徽对嘉道间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学者路德的肯定,则是另有一番深意。路德以举业为教,颇为世人所诟病,张舜徽则认为路德立言也有足以传世的地方。 自孟子拒扬墨,二千年来,一般人都讳言墨学,而路德则一生喜诵墨子,“且欲推其道以用于世”。“观其所论虽为墨学而发,然其嫉私利而尙公义,思有以救倾危之意,溢于言表,是岂当时拘守四书、五经者所及知哉。”张舜徽特别欣赏路德的识见通廓,路德有言:

圣人之经,有赖于后人之发明久矣,汉唐诸儒言之而未确者,宋人言之,宋人言之而未尽者,元人言之,元明人言之而犹未尽, 国朝诸家言之。 自今以后,推之数千万年,其能言今人之所未言,足以羽翼圣经者,不知凡几,后人之言果是,前人之言果非,则当舍前人而从后人,如前后各执一是,而莫知孰非,亦当两存其说, 以待来者。如谓前人言之,后人不当复议,虽有读书善疑之士, 皆噤口卷舌,不敢参一说,缀一论,使沈冥者不得宣,疑是者不得剖,任斯人之惝恍游移而不为之所也,是岂圣人之心哉。

儒者宗程朱,是已。 岂谓程朱而外,概从废置哉。……如谓先入者独是,后起者皆非,将使千万世儒者, 皆噤口卷舌,不敢于程朱外赘一辞,伸一解, 岂惟非孔曾、思、孟之心,度亦非程朱所许矣。

路德是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圣人之经”,认为后人之言果是,前人之言果非,则应舍前人而从后人,并不将前人的话奉为不可更改的教条。在专制社会奉经典为圭臬,且清代学术以复古相尚的风气中,路德的此言此论虽逆潮流,却苏世独立,不能不说识见高明。而张舜徽对路德此话的体认心有独得,则更有一番言外之意,其时马克思主义也碰到了几乎如同孔子学说同样的遭遇,被后人固步自封,噤口卷舌,不得参一说,缀一论。这种做法不仅不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推扬,恰恰相反,正是给马克思主义布下了难以发展的陷井。所以,张舜徽特地从《柽华馆文集》中将路德的话摘出,认为此论“信足以开拓当时学者心胸”,称路德“此识此议,廓然有以见学术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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