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的价值是可变的。同一个物品对一些人来说可能非常宝贵，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几乎没有价值。尤其是宗教物品和当代艺术品。此外，文物保护人员经常会接手家庭和个人纪念品，这些纪念品对修复师本身而言几乎没有价值，但对客户来说却充满了强烈的情感价值（这就是为什么这些东西会被保存下来）。情感价值并不只存在于个人纪念品中，它也是其他如国家象征物等物品如此珍贵的原因。这类价值在保护中可能发挥重要作用，而它们既非常强大又具弥散性，因而也许是保护引起的转变有争议的主要原因。如同所有的交易一样，交换物品的价值是由交易中涉及的人赋予的，视当事人及具体情况而定。如传说中，北美东海岸一座不小的岛屿可以用一些小装饰品来交换。放在现在这是不可能达成的交易，但我们现在所知的曼哈顿这座小岛被当地人出售后，各方都很高兴，因为获得的收益至少和失去的一样高。

许多人可能倾向于相信事物的价值是客观的（甚至是固有的）。对于生活在发达社会的人们来说，东西都“有”明确的价格，通常用货币单位来表示。^[18]不管有人愿意为它支付多少，价格是一件物品所“拥有”的东西：它似乎独立于任何人的意愿和需求。人们因而容易认为价值不是由人建立的，而是事物本身的特征。但价格确是由某个人或一群人决定的，他们决定了定价多少才有足够的利润，又试图猜测别人会认为它有多少价值。当然，价格可能千差万别。例如，如果销售人员更重视销售最新产品，他们可能愿意降低利润，或者是增大占有空间，改变店铺的装修，或者他们只是想卖出更多的东西以成为一个更有名的商店。事实上，这种价格变化在许多商店周期性地发生着，而且没有明确的理由，也没有人想知道为什么同一件T恤的客观价格会随着买卖日期而剧烈波动。读者可能立刻想到反季和黑色星期五的促销活动，但这也适用于其他类型的商品，比如凡·高的画作或一些街头艺术品，它们的价格也经历了巨大的变化。

价值也可能随时间推移发生变化，这一事实增加了另一层不确定性，因为保护不仅是为同时代的人做的，也为后代而做，而我们只能模糊地猜测后代所想。因此，保护处理的长远效果不能以成功或失败这种二元项来判断，也不可通过客观工具完全准确地估算。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可能会影响它。这样的判断也应该取决于可用资源、工作安排、需要完成的目标、服务对象的期望和品位、保护处理技巧等——许多即使是专家也不能准确评估的因素。

想想那些震动了保护领域的关于清洗的争议吧。自从18世纪现代保护产生以来，一些修复师就因去除古老名画的光油层（批评者认为还有一些釉料）而激怒了公众（Keck，1984：73-87）。这些争议可以被看作艺术品特征，即光油层价值变化的例子。对一些人来说，老旧画作上的光油层并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他们接受并欣赏它现在的样子。因为它们的存在不被视为损坏，所以它们消失也就意味着并没有得到什么——与此相反，清除光油层（清除部分釉料，削弱画作表层）可能带来的附加损害被认为是重要的损害。另一些人认为老化的光油层对画作会造成损坏。因此，画上任何残留的老化光油层都必须被清除，因为这意味着这幅画和它的观众将受益匪浅。

后一种做法在20世纪中叶对盎格鲁-撒克逊地区产生了深远影响，并从那里渗透到西方世界的其他地区。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也发生了改变：价值，这个可以决定一项交易是否能有收益的东西，是由人主观赋予的，而人的观点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所以清除光油层的做法延续几十年后，旧的光油层已经变得非常罕见，它被认为是画作有一定年份且有价值的证明，也是过去盛行品位的见证。例如，2002年《伯灵顿杂志》的社论讨论了耶鲁大学收藏的早期意大利画作所经历的保护措施。这些保护发生在1952年到1971年之间，现在被广泛认为是“过度清洁”的案例。因此，被作为“肮脏的实物教训”的未经处理的圣哲罗姆因保存了“非常早期的保存极其完好的光油层”被认为是有价值的。^[19]价值确实会改变，所以即使今天一件物品的价值增加了，明天它的价值仍可能会减少。反之亦然。

同样地，从今往后的50年间，收藏家、历史学家或非专业人士也可能以类似的方式欣赏旧电影海报上的折痕，将其视为有价值的历史印记（图6-19）；也许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老旧光油层中含有某种化学物质，可以用来精确地测定画作的年代；未来的研究人员可能用现在没人能想象的高科技设备从金属雕塑表面的痕量化合物中获取历史信息。因此，像作者这样的修复师可能已经（并将继续）永远地清除了潜在的历史见证。(www.daowen.com)

图6-19　处理前后的画。折痕太多让人难以欣赏这幅画，证明这幅画被保存得很差(它不是很有价值吗，难道主人不在乎?)。一旦痕迹消失，画能被更充分地欣赏，但是它们包含的信息永远消失了。如果保护处理被认为是成功的，那并不是因为对象被修复得与之前一样，而是因为收益大于损失，所以它的价值比之前更高。图片来自工业经济研究所(西班牙)财政部长，为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所有

这可能在将来成为现实，但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没有证据表明这将成为现实。确实有很多人，他们正在、将来也很可能会欣赏清洗后的绘画、漂亮平整的电影海报和干净的金属雕塑。事实就是，公众和研究人员不可能确定对象的某些特性在将来是否有价值，就像不能确定未来的研究者会多讨厌那些嵌在纸纤维中的粒子（图6-20），甚至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在乎。因此，我们能做的主观评估都基于猜测。

图6-20　一种为延长其使用寿命而脱酸的静电印刷品的SEM显微照片(本书上显示的大约分别是125倍和1000倍)。其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碱性化合物颗粒，在扫描电镜下显示为白色斑点。照片来自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

幸运的是，这些猜测是有足够依据的。在目前的知识框架下，多数保护项目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有意义的，因为有理由认为预期的收益比现在和可预见未来的损失更大，或大得多。诚然，22世纪学历史的学生可能会对某种保护方法感到遗憾，可能这种方法因为去除了某些当时被认为没价值的痕迹而使他或她的博士研究更加困难。同样，在那个世纪的艺术爱好者也可能怀念那些被岁月侵蚀了的肮脏褶皱的画作，这些画作都被我们这个时代最熟练、最著名的保护人员清洗、加固和平整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研究人员或艺术爱好者将把保护处理当作文物生命中的另一个历史事件，这样，他们可能能够理解当时的决定是根据当时的需求和情况做的最好的选择。与我们同辈的人当然也是这样，毫无疑问，他们的需求和兴趣应该同样被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