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2011年“弗兰肯斯坦综合征”这个概念提出以后,它就被大家认为是一种“挑衅式的攻击”,无论它看起来是多么显而易见(Matero,2011:2)。从大量报告、文本、讲座来看,修复师倾向于忽略(或者至少是回避)这样一个事实——可能除了预防性保护,所有保护处理都是通过塑造一个或多或少不同于被保护对象的物体来起作用的。
不可否认的是,我们很难确切得知某个修复师是否意识到或在多大程度上意识到由保护引起的变化 (简称C-IA)。但C-IA却未能出现在交流、讨论、报告和教科书中。它如此常见,却并没有成为一个被广泛讨论的话题。
正如上述案例所表明的,这一问题在建筑、架上画和壁画保护以及其他专业领域都真实存在。让我们以纸张保护为例。在这一领域中,加膜是一种相当著名的技术:用塑料层(如聚乙烯或醋酸纤维素)覆盖脆弱纸张的两面,使塑料层与纸张紧密结合。理论上,这种处理可以使纸张不受液体、污渍、害虫、污染物、湿度波动等各种破坏因素的影响。这种理想状态可能可以实现,但事实是,它并不总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因为许多这样处理过的纸张由于其内部的化学不稳定性而不断劣化,而不幸的是,加膜法几乎不能减缓这一过程。更重要的是处理后的册页在外观和手感上的变化是惊人的:压合纸的外观和手感都不像纸,倒像一片塑料。实际上它已经成为机械战警一样的遗产。压合纸一般可能是将写满用阿拉伯树胶和烟灰混合而成的字迹的残破纸张与一种20世纪产生的合成聚合物组合而成的:新旧混合,整体却是遗产。
无可否认,这种加膜技术在20世纪80年代就被淘汰了。然而,另一种纸张分层技术在21世纪初仍然被认为是可取的——将纸分割成两层,夹入一个更耐腐蚀的芯,然后把它们粘在一起。这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方法:普通的纸张,如办公室用纸,厚度大约是0.1毫米,也就是说,把纸分成两层会得到两张厚度约0.05毫米的纸。这很困难,但可以将纸的两面用黏合剂轻轻润湿来加固,然后再将两层分开。这个过程需要特别小心和精细,因为任何失误都会让两层更薄的纸变成一张被撕破的纸。这一过程可以通过技术高超的手工完成,尽管人们也设计了一些机器来执行这一过程(Smith,2000:1-3)。[4]如果操作过程正确,所用的黏合剂稳定,就能得到一张比以前耐用得多的纸——一张使用寿命更长、拿着不会破损的纸。但这张纸会比之前厚一些,且可能会因为两层纸难以完全对齐而产生轻微偏差。不用说,这种处理方法在两片纸中嵌入了一个以前不存在的加固层。就像机械战警墨菲的例子一样,老旧的、脆弱的残骸与新材料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稳固但截然不同的物品。但这种处理并不常见,因此可能有人认为它不具代表性。然而,大多数处理方法确实会导致对象发生变化。实际上任何修复步骤,就像医疗救治、汽车维修或电脑程序维护更新一样都需要间接改变一些东西,否则是没有意义的。
纸张平整技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纸张不是坚硬的材料,经常被压弯折叠。这种柔韧性实际上是它的主要优点之一。受到微小湿度变化的影响,纸张还可能起皱。因此,随着使用损耗和时间推移,纸张往往会变形,不会和原本一样平整,这通常被认为是一种老化的信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纸张修复师开发了有趣而复杂的平整技术来去除这些岁月的痕迹。
压平一张纸有时可能是一件非常复杂而困难的事,但原理非常简单。平整一般都包括三个步骤:首先,润湿纸张;然后弄平纸张并施加约束;最后干燥纸张。纸张完全干燥后,约束物被移除,纸张就会变得平整。经处理的纸张会改变形状,因为水分子在纤维素分子之间相互缠绕,使得它们可以相互滑动。分子在水分蒸发时可能处于一个新的结合位置。如果纸张在干燥过程中是平整的,它就能保持这种新的平整形态。
理论上讲这个过程非常简单,但它也有副作用。(尤其是与纤维素这样的大分子相比)小小的水分子仍占据了一些空间,当它们与纤维素分子相互交织,纤维就被分离了:这就是为什么纸张(木头)受潮时膨胀,相反在干燥时会收缩。纸张在压板下干燥时可能无法恢复原来的尺寸,因此,平整后的册页常与保护前的尺寸略有不同。
这一现象已被研究过。例如,2009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表明,纸张在压力下变平(对纸张施加约束的两种主要方法之一),通常会在某个维度变大0.5%至1%(Munoz-Vina,2009:181-198)。这意味着一幅100厘米 ×70厘米的海报经过保护处理后,可能会延展1厘米。如果这些数据令人担忧,看看尼尔森和普利斯特所做的研究。他们发现,纸张在张力下被压平(另一种主要的约束方法),可能会延展2%至3%(Nielsen and Priest,1997:26-36)。许多文物保护人员在处理由纸张制成的文物时都遇到了这个问题,这些纸可能是一本书、一幅大地图,也可能是一张旧海报。处理后的纸片很少能很好地贴合在一起,想要把它们固定在原来的位置就需要一些折中的办法。[5]
纸张的膨胀可能带来其他不好的影响。比如,纸上的内容是用疏水的油墨打印的(如在这本书及其他书本所使用的),纸张的扩张势必会使油墨层受力,甚至产生一些裂缝(图6-7)。幸运的是,这种类型的裂缝在日常观测中很少会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是C-IA的另一个例子。
润湿还可能在其他方面改变纸张。随着纤维的膨胀,纸张的大小和质地都会发生变化。水是一种强有力的溶剂,如果有足量的水,许多化合物都会离开纸张。水经常以不同形式参与到纸的修复处理中,比如清洗就是一个常见步骤(图6-8)。大多数纸张老化后形成的化合物可以被水溶解,溶解后液体呈酸性,因此用水去除这老化产物可使纸张变得更亮,寿命更长,但也有可能产生副作用(图6-9)。清洗纸张也能部分溶解某些胶料[6],从而改变其力学行为。紧随其后必须进行平整步骤,而这会引起纸张大小的变化。
图6-7 而有油墨的纸润湿后会膨胀。如果油墨没有弹性,它就会断裂,形成裂纹。图片来自工业经济研究所(西班牙)财政部长,于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的绘图间拍摄
如果纸质文物是一幅粉蜡笔画呢?粉蜡笔画和炭笔画等类似的作品的修复有特定风险,因为它们是由精细的颜料制成的,这些颜料由于微弱的电磁力而黏附在纸的表面。其实只要轻轻摇晃,新完成的粉蜡笔画就会掉落一层薄薄的颜料颗粒:如果触碰表面,很可能会有一些颜料粘在手指上。同样的道理,如果把水涂在粉蜡笔画上,色彩也会松动。图6-10a和图6-10b显示了一些(未发表的)研究结果,这是新完成的彩画样品在几种保护处理前后遇水时的照片(Kaumanns and Munoz-Vinas,unpublished)。可以看出,每种处理都引起了很大程度的内在变化。这里需要注意两点:首先,这些彩画是为了实验新画的,所以它们还没有失去更松散、浮于表面的颜料,也就是那些更容易被水去除的颜料。其次,如果用肉眼观察,变化没有那么明显。尽管如此,这项测试还是有意义的,因为它证明了水基的保护处理可能会改变粉蜡笔画,以及由疏松颜料画成的类似的纸质文物(Lory, et al,2012:199-219)。[7]
(左)图6-8 纸张清洗,这件纸制品是19世纪一幅学院派画作的残片,正被逐渐浸润。图片来自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
(右)图6-9 清洗后,可溶性降解副产物被洗去。洗涤后,水变黄,呈酸性。图片来自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
图6-10 显微镜照片显示不同的润湿技术对两种不同粉彩颜料的影响。图片来自克里斯蒂娜·考曼和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
图6-11 软质泡沫处理过的木板画。表面在显微镜下可能有轻微的改变,但清洁后的区域看起来更明亮、更漂亮。照片来自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于绘图间拍摄
干燥的、机械的处理方法可以代替液体清洗的方法。这些方法中,尤其是在清除积于纸面的尘土和污垢时,温和擦拭脏污的纸面是非常管用的。我们可以使用不同材料来完成,如不同类型的泡沫、橡皮甚至化妆棉都可以(图6-11)。保护过程需要修复师具备良好的技术和灵敏度,但如果正确实施,它可以产生非常好的结果。
正如读者所怀疑的那样,它也会引起纸张表面的变化。当然,这种改变是微小的,但它确实存在,只不过是C-IA的另一个例子。(www.daowen.com)
所有这些例子说明了C-IA在许多保护方法和步骤中是如何存在的。可以说,它的存在是必然的。然而,与上面讨论的例子相比,它们在实际应用中带来的影响更大。由于技术必须应特定需要以特定的顺序施用,不同的C-IA可能会累加并相互作用。我们将通过讨论最近的一个保护项目来了解更符合实际的情况。在这个项目中,保护小组(由来自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五名保护人员,包括我组成)对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的29幅大型电影海报(基本是1.65米×1.25米的大小) 进行了保护处理。这些海报早在15年前就已被保护处理过,包括清洗和增加衬里,但当档案馆遭遇洪水时,这些海报就被卷起来存放了。虽然海报没被淹到,但高湿度确实影响了海报:某些部分的衬里散了,难以展开。失去衬里的纸张很脆弱,许多海报破损,缀连着些许松散的小碎片。此外,这次保护的直接原因是它们将首次被展出。因此,这次修复被希望不单单能够延长海报的寿命,之后还能让它们偶尔展出,平时易于存放(图6-12)。
展示巨幅纸制品总是一个挑战。纸对环境湿度的变化是非常敏感的,正如上文提到的,纸随着空气湿度的变化而膨胀和收缩。即使是纸张尺寸的微小变化也会导致它起皱;且纸张越大,尺寸的变化就越大,继而会造成失真。为了使纸张尽可能平整,可以采用不同的技术。例如,可以像现代新印制的海报贴在纸板基座上一样,把纸张简单地贴在一个平面的基座上。不过这涉及使用难以去除的黏合剂,而保护的目的是使处理过程尽可能可逆(对于海报来说,这首先意味着,如果有需要,它应该可以很容易地从支架上被移除)。
图6-12 巴伦西亚电影学院所藏的一幅20世纪30年代电影海报的侧光照片。这幅海报的存放地遭遇了洪水,几天后,湿度的升高使海报彻底变形了。图片来自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于绘图间拍摄
另一种技术是将纸张边缘与基底或纸条粘在一起,再将这些纸条反过来粘在基底上。这种方法很安全,但不能保证纸张平整。还有一种流行的技术是只粘贴纸的上边缘,让纸悬挂起来。这种普遍的做法同样不能保证一张大幅面的纸也保持完全平整。综上所述,在大多数人倾向的平面条件下展示纸质文物并不容易,同时要遵守一些基本的保护原则,如可逆性和最小干预。事实上,纸幅越大,这些就越难做到。
在这29张电影海报的例子中,所选处理方法涉及润湿纸张使其平整,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更何况湿纸非常脆弱,潮湿时处理大幅纸张更非易事。修复时,这些海报用日本纸做了内衬,我们用的是一种由小麦淀粉糊和纤维素的衍生物制成的黏合剂(图6-13)。这种黏合剂产生的糊状物很容易变稀并溶于水,甚至在使用后也是这样。如果恰当使用,它会产生一个足够强的黏结力,但又不太过分(和想象中不同,修复师并不想要强力的黏结——恰恰相反,他们努力创造尽可能弱的黏结:可以起到黏结的作用,但可以在特定技术允许的条件下分离,如果使用更为理想的材料,可以做到轻轻一拉,两者即可分离)。另外日本纸既稳定又坚固的优良品质是加固保护的理想选择。
图6-13 海报内衬日本纸。日本纸被放在衬底做准备。图片来自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于绘图间拍摄
给这样大小的海报做衬也不容易(图6-14和图6-15)。将海报和日本纸粘在一个可以拉伸的基底上,然后让它们通过干燥变得紧绷平整。这是一个能快速完成的步骤,但有风险。如果收缩量大于纸张的弹性,纸张就会被撕裂。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采取了一些方法,例如在纸张毁坏前制作一种黏性很弱的黏合剂,将海报的内衬与亚麻画布粘在一起后挂在木框上。黏合剂(小麦淀粉糊和另一种合成黏合剂)的使用使得海报只要被轻轻拉开,就能很容易地从画布上分离。
(左)图6-14 潮湿海报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日本纸基底上,处理这样大幅面的纸是复杂而有风险的。图片来自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于绘图间拍摄
(右)图6-15 海报内衬完成后,将海报从基底上取下,粘在画布上,画布绷在木框上拉伸。图片来自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于绘图间拍摄
图6-16 安装在画布上的内衬海报细节,显示了新对象的双重性质。现在它是20世纪西方的纸、21世纪的日本纸和亚麻的杂糅物,附加木架和三种不同的黏合剂。图片来自巴伦西亚理工大学遗产修复研究所,于绘图间拍摄
这项保护处理在技术上具有挑战性,好在结果很好。参观者和策展人都对这种处理方式非常满意:海报看起来非常漂亮优美(图6-16),如果展览结束后在合理的良好条件下保存,它们能存续很长时间。这是保护会议上提出的方法之一,也是学术论文和技术文件的主题。
不过,如果更仔细地观察这些海报,你就会意识到,它们是一小群和弗兰肯斯坦/机械战警一样的作品。它们原本是由20世纪上半叶欧洲制造的西方的、木浆的、长网造纸机所生产的。而现在,它们是由西方的长网造纸和21世纪的亚洲纸混合而成的,这些纸纤维来自某种一年生植物的树皮。
海报上还添加了一些化学物质:小麦淀粉及两种不同的合成黏合剂。这样加固的海报被粘在亚麻画布上,而亚麻画布又被钉在油画架等木架上。此外,由于它们被拉平了,处理后比之前稍长一些,通常约5毫米(图6-17)。总之,保护会涉及很多C-IA,但它成功了,甚至非常成功。C-IA出现并不一定意味着失败。因为,如上所述,保护通常是通过改变物体来实现的。
图6-17 公开展出的电影海报。这次展览是一种旧博物馆房间的现代演绎。照片来自萨尔瓦多·穆尼奥斯-比尼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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