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国家公园，位于英格兰和苏格兰的边境。现在是2011年7月早晨5点30分。我还在加州时间，时差迫使我沿着罗马帝国的边界——哈德良长城晨跑，它现在是世界遗产。

这个早上我虽然是孤身一人，但不久后，我照片里山下的斯第尔里格（Steel Rigg）及其停车场将会迎来大批访客。因为这里现在已经成了一处娱乐休闲景观。温塞尔（Whin Sill）的火山脊使这里成为最美丽的地方，现在它由国家信托（National Trust）管理，这个慈善组织致力于保护海岸线、乡村和遗产，是英国最大的地产拥有者之一。

图2-1　2011年7月上午5:30，我回望英格兰与苏格兰交界处的哈德良长城，经过斯第尔里格的峭壁湖（Crag Lough），有一种吸引力带来的焦虑

这种风景的魅力困扰着我，它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它就像一幅风景画该有的样子，但它看起来太正确，太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太容易拍出一张风景优美的照片（图2-1）。在这幅被框起来的景色中，哈德良长城盘踞在起伏不平的地面上，一直延伸到远处，这使它看起来很平庸，甚至有点无聊。我很清楚这种美学的谱系及其所蕴含的政治。这种景观构图方式是在17和18世纪高雅文化的美术里孕育起来的，这让我很反感。这反复让我置身于一个剧院：精致的戏剧化布景,从舞台前方的拱门开始，由近及远有着强烈透视效果（线性的、有氛围的），分层的平面，俯瞰的视角，但是我完全没有融入其中。与此同时，这种景观又会将我拉回到这个“构图”中，特别是借助透视的深度，这多少有些刻意。所以，这样的景观是一个审美的工具，没有引起具身参与。一些既定叙述或剧本深嵌在这样的景观中：归隐入静；历史探寻；沉溺忧郁、失去的过往；步入伊甸园；休闲的愉悦。这种美学为解决以下紧张和矛盾的关系提供了一种方法：过去和现在（在这个精心保护的乡村里有罗马帝国的遗存）、城市与乡村、真实与理想、距离与亲近、日常与寓言（帝国抱负的覆灭）。但是，所有劳动人民在这里缺席了。观众被抽离于所呈现的景观中，被隔绝于社会和历史现实、芸芸众生、杂乱而有地方气息的人类和自然的痕迹——这些都会扰乱审美。(www.daowen.com)

我同样意识到，这个景观体现了19世纪中叶特定的遗产保护的视野和努力。当时，约翰·克莱顿（John Clayton）——一个在纽卡斯尔重建（城市东部工业化发展）中发家的当地的大地主买下了一部分哈德良城墙，以保护它们不被忽视，不因采石工程被大量再利用，并着手重建古迹，挖掘遗存，管理农场，以保护过去。

我对怀旧的怀疑加剧了我的焦虑。我了解这片土地是因为我在此成长。许多朋友和家庭感到他们是被迫离开英格兰东北部以逃避当地的经济衰落——那些地方失去了工业在鼎盛时期带来的繁荣。我结束了在遥远的美国西部的生活，回到这里进行研究和写作。

回过头来说边界地区。长期以来，这是一个混乱地区。再看图2-1，在我眼前的是18世纪的军事要道（military road），其大部分就建在罗马时期的城墙上。1715年、1745年苏格兰斯图亚特的詹姆斯二世党人的叛乱威胁到了英格兰的汉诺威王朝。他们的失败带来了国家对土地和社区的广泛控制，军事设施、道路和港口在这里修建，这里的土地被强行纳入规划，当地文化受到压制，人们被赶出了在苏格兰的家园。几个世纪以来，这里都是“争议之地”，是苏格兰和英格兰交战的必争之地，充满了不稳定性。“沼泽骑兵”（Moss Troopers）的匪帮曾在这里称霸一方，至少在类似于托马斯·珀西（Thomas Percy）主教和沃尔特·斯科特（Walter Scott）爵士收集的18世纪的民谣和民间传说中是这样的，他们的这些收集体现了他们对国家主义和地区认同的浪漫兴趣。我的研究能够挖掘这些过去的历史，得益于当地历史学家丰富的档案工作和两个世纪以来考古学家的努力（Shanks，2012）。

当然，在国家公园的世界文化遗产地上漫步时拍摄的这张照片不能传达这一切。或者它可以？这样一张或一组图片传达的是什么？也许我应该抵抗拍摄一张照片的诱惑，因为这张照片能把人们的注意力从这个景观的历史现实中转移开。但是，我也确确实实“情不能自已”，那是远处迷雾笼罩着的热堤上的峭壁湖给我发出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