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是轴心国走向崩溃的一年。
欧洲战场,苏联红军于1944年7月越过国境,攻入波兰,逼近捷克斯洛伐克,德军的东部战线已近崩溃。而美、英联军在诺曼底成功登陆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接连解放巴黎、布鲁塞尔、列日、卢森堡等要地,并攻入莱茵河一线。至此,在盟军东、西、南三面的夹击下,纳粹德国摇摇欲坠,其覆灭只剩下时间问题。
远东和太平洋战场,1944年夏,日军丢失马里亚纳群岛;1944年底,日军孤注一掷的“捷一号作战”,终以战败告终。1945年1月6日,美军庞大运输舰队驶向吕宋岛和仁芽茵(Lingayen)湾,同时美军开始进攻越南。战争全局对日本越发不利,面对着美军随时可能展开的对日本本土的攻击,日军不得不开始计划本土决战。
日皇裕仁鉴于形势黯淡,前途堪忧,数次秘密召集重臣开会,征询意见。
近卫文麿(早已卸任首相,仍作为政府重臣参与制定重大国策)第一个奉答:“现已面临最恶劣事态,有尽快研究结束战争方策之必要。”
随后,外相广田弘毅说:“对支那(中国)和平工作已无进行余地,唯有增进对苏中立关系。”
曾集首相、陆军大臣、内务大臣和日军总参谋长之职于一身,卸任后,不倒架子的东条英机却不以为然:“从目前战况判断,概为50分对50分,虽不乐观,亦不必悲观,有用尽一切手段,以遂行战争之必要。”
若槻礼次郎与冈田启介则采取折中意见:“除以强力遂行战争外,并应觅求有利时机,考虑和平方策。”
最后,大多数重臣都认为:“如果如此往后推移,或将战败。”
近卫文麿则说:“战争的前途,必败无疑,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及早实现和平。否则,拖得愈久,帝国的处境就愈将恶化。”
近卫文麿的主张,在日本高层并不算孤立。早在1944年6月塞班岛失陷前夕,裕仁的弟弟高松宫,就已认定战争已经失败。在军令部的会议上,他语惊四座:“既然绝对国防圈已经被摧毁,那么战争的目标,就应该集中在如何以最好的方式战败。”
然而,这些言论,与军部的意见大相径庭。军部认为,即使战局不利,也应在某一战场,予盟军以一大打击之后,获得较为有利的条件,才能结束战争。好战的日皇,最终接受了军部的建议。
近卫文麿的主张未被日皇采纳,但他并不甘心。2月14日,美军逼近硫磺岛之际,近卫文麿向日皇奏称:
“如仅就战败而言,尚无须为国体而忧虑。从维护国体的立场来说,最堪忧虑的与其说是战败,毋宁说是由于战败而可能引起的共产主义革命。
“我深深感到,国内外的形势,现在正以很快的速度走向共产主义革命……反顾国内,实现共产主义革命的一切条件,正在日益具备起来……
“许多少壮军人,认为日本的国体可以和共产主义并存,军部中的革新论的基础,亦在于此。传闻在皇族中,也有倾听这种主张的。大部分的职业军人,出身于中等以下的家庭,很多人处于容易接受共产主义思想的境地……
“现在已经明了,原来发动‘满洲事变’‘支那(中国)事变’,并加以扩大,最终导致太平洋战争,就是由于军部内的有意识、有计划行动的结果。‘满洲事变’当时,他们公然宣称,事变的目的在于国内革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支那事变’当时,这一伙的中心人物也公然宣称:‘事变拖长了才好,如果事变得以解决,国内革新就干不成了。’……
“总而言之,扫除(军部)这一伙人,对军部进行改组重建,是挽救日本免于共产主义革命的前提和先决条件,伏祁圣断。”
近卫文麿的判断似是而非,又危言耸听,虽然看出了世界正走向革命的大势,但将军部中的法西斯分子打成“赤化分子”,显然言过其实。
日皇裕仁根本不管这些,他还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本土决战上,他说:“必须等待再获得一两次战果后,才能考虑结束战争的办法,否则必困难重重。”
近卫文麿再谏:“若能获得如此战果,诚属万幸。但在最近的将来,有无这种机会,还是疑问。若再等个一年半载,则大势去矣!”
日皇不为所动。此时,日本天皇已被军部的主战派架在高处,根本不知战局到底处在何种状态下。大本营的一个佐级参谋,就能把击沉一两艘美军运输舰改为击沉几艘航母,瞒报、谎报已成常态。裕仁不知险恶,自以为手握数百万重兵,尚有实力与盟军决战,以胜利谋得好的时机,体面地结束战争。但他们也不想想,进入1944年后,他们与美国人的作战,无论参谋们如何夸大战果,可曾有过一次胜利?
在美国人身上讨不到便宜,便只有从中国来寻求麻痹自己的精神胜利了。1944年12月,在日军“一号作战”基本完成之际,日本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真田穰一郎说:“‘一号作战’是在沿海对美作战垒沙袋,浙东作战是再加上护栏,‘五十号作战’(西安作战)才是‘一号作战’的画龙点睛。”(www.daowen.com)
而刚刚就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的冈村宁次,则更进一步,妄图攻占四川、昆明和西安。他对大本营前来联络的参谋们说:“现在可是使重庆屈服的好机会,怎么办?”妄图借“一号作战”新胜之威,一举打垮中国。
就在他们图谋妄动的同时,中国方面痛感豫湘桂战役的惨败,正在对落后的军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1944年8月27日,蒋介石号召知识青年从军。一时间,“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传遍了国统区的各个角落。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完全以学生为主体,创建现代军队的尝试。不久,从各省、市征到学生12.5万人,其中包括大专以上学历的学生15500人,统一编为青年远征军,下辖番号为201至209的9个师。
稍后,为迅速恢复与提高军队战力,中、美双方一方面决定尽快装备36个美械师,一方面在昆明成立陆军总司令部。为杜绝腐败,这次由美国军人负责后勤。12月11日,蒋介石正式任命何应钦为陆军总司令,龙云、卫立煌为副总司令,萧毅肃为参谋长。陆军总司令部下辖第1、第2、第3、第4方面军,分别以卢汉、张发奎、汤恩伯、王耀武为司令官。
这个人事安排,四个司令官看似体面,却令宿将张发奎很是恼火。论职位,他原本是第四战区司令长官,但方面军司令官不过略高于集团军总司令,由战区司令长官担任,显然是降了。论资历,他仅在何应钦之下,连卫立煌都稍逊一筹,卢汉、汤恩伯只是他的后辈,王耀武不过是个黄埔三期生。职位下降,又与后辈们平起平坐,张发奎羞赧不已,本来他坚辞不就,但在蒋介石的催逼之下,无奈地屈尊就任。
1945年1月,随着驻印军与远征军在芒友的会师,中印公路的通车,大量美援进入中国,既降低了国统区的通货膨胀,又加速了国军的装备更新。至当年3月,完成换装的美械师,达到27个。一个月后,国械装备的30个师,也已经完成。同时,陆军经过裁撤、增补,加强了一线部队战力,全军总兵力还保有423万余人。
经过如此一番改革,中国军队战力大增。侵华日军眼见老对手一天天恢复元气,并强大到今非昔比的地步,一时大为惊慌。他们认为,必须在中国军队的战力恢复之前,抓住战略、政略上的最后良机,给重庆以最后一击。他们计划以第6方面军,先期攻占芷江和贵阳,尔后直指重庆和成都。
计划上报后,除了冈村宁次的原部下、现任作战部长宫崎周一予以支持外,从参谋总长到作战课,无一不表示反对。作战课课员细田中佐说:“对西方应维持现状,即使一兵一卒,也不能向这方面使用。”
原来,按日本军部判断,到1945年中期,美军在进攻日本本土的同时,很有可能自华南、华东,大举攻入中国。他们赋予侵华日军的任务,就是在长三角和东南沿海,阻挡美军的进攻。可冈村宁次此刻又要向西南用兵,万一美军登陆怎么办?
不过,为了给冈村宁次留一些颜面,参谋本部最后同意,以一个最小限度的战略兵团,试探性地进攻芷江一带,如能摧毁芷江中、美空军的机场,那也算是有收获。
为了防止冈村宁次独断专行,参谋本部于1945年1月22日,以“大陆命第1128号”的名义,将侵华日军的作战任务变更为:“支那派遣军总司令官,要击败向支那大陆进攻之主敌美军,粉碎其企图,在确保大陆要域的同时,谋求促使重庆势力衰亡。”
这个大命,将侵华日军的主要任务,限定在对美作战上。但冈村宁次对此却不以为然,便抓住命令的最后一句话做文章,于1月29日分别向华北方面军和第6方面军下达了进攻老河口、芷江的作战命令。
命令下达到第6方面军,作战课长中村极力反对,他毫不客气地对新任参谋长唐川安夫和派遣军作战部长宫崎周一说:“我认为向重庆进军,实在是毫无道理。第11军第一线师团的战斗力,现在只相当于一个联队的战斗力。与此相反,重庆军目前却正以美式装备不断地充实战斗力,在此基础上准备大的作战。对方面军来说,现在应该是可伸可缩的时刻了。不要说整个支那(中国)战局,仅就第6方面军正面而言,我战力已到最大限度。所谓打到重庆等地区,毫无可能,也没道理。”
可是,进攻四川是冈村宁次的想法,他岂肯因为上下级的反对而退缩,尽管残破的第11军即将被调往南洋,不能再妄加使用,他还是甘冒兵力不足的危险,施展他的“宏图大业”。
4月15日,日军第20军第116师团一马当先,由宝庆越过雪峰山,兵锋直指芷江。随后,第47师团第131联队、第68师团第58旅团迅速跟进。哪知道,刚一交火,就陷入优势中国军队的围攻。
中国军队的战力已今非昔比,此时制空权已完全被美军掌握,挨打的成了日军。地面上,此次中国参战的部队是74军、18军、新6军这样的王牌。激战至5月上旬,日军第116师团被打残。5月9日,能屈能伸的冈村宁次紧急下令中止芷江作战。但包围圈里的日军,根本无法逃脱,冈村宁次只好从其他部队抽调10个大队前去救援。战至6月7日,日军第20军残部才仓皇逃回宝庆一带。此战,日军伤亡28174人。其中,身为甲种师团的第116师团,在常德会战中遭受重创,在衡阳之战中几乎全军覆没,此次更是伤亡殆尽,几乎丧失了野战能力。
与此同时,豫西鄂北会战(老河口之战)也以日军的惨败而告终。
芷江会战一战打醒了冈村宁次。7年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中国军队,无论装备、士气和战斗素质,都已焕然一新。冈村明白,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和他的“皇军”,已是彻彻底底地败了。
乘芷江新胜之威,面貌一新的中国军队正式展开反攻。5月27日,第2方面军收复南宁。6月14日,第3方面军克复宜山。29日,克复柳州,继而进攻桂林。同时,第4方面军在取得芷江大捷后,也在积极反攻邵阳和衡阳。
与此同时,敌后战场的八路军,在持续一年的局部反攻中,完全占据了华北400个县中的139个,另外可自由活动的县也高达200多个,而日军除了北平、天津、青岛3个特别市外,所能完全控制的县只有7个。广大的华北平原上,日军龟缩在县城里根本不敢出来,这与其说是占领,不如说是被围困。冈村宁次是个行家,他知道大势已去,自此再也不提攻四川、打西安的“宏图大略”了,他只希望能平安顺利地完成在中国的使命。
国际形势也在一天天变化着,明眼人现在都看明白了:日本战败是早晚的事,而且就在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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