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这座浓缩了一部二十四史的重要城市,见证了多少次刀光血影,看破了多少个阴谋诡计。改朝换代、外敌入侵,只不过增添了它的厚重与沧桑。
1944年5月,日军一直与中国军队对峙多年的局面被打破,原因是日军改变了战略意图,突然打起了洛阳的主意。
5月上旬,日军华北方面军突然将第12军的作战任务,由围歼蒋鼎文军主力,改变为攻占洛阳。
原来,5月6日,日军公布联合舰队司令古贺峰一大将战死,以及美军在新几内亚登陆的消息。而缅甸日军也在英帕尔陷入苦战。欧洲战场,随着意大利的失利,盟军即将在法国北部开辟第二战场。好消息一个没有,坏消息接踵而至。从政府、军部直至民间,日本士气大挫。日本首相东条英机焦头烂额之际,急需一针兴奋剂。为提振士气,他只好从最有自信的中国战场着手,命华北日军迅速攻占洛阳,威逼西安。
与之呼应,为鼓舞士气,日军对豫中的战事进行了大量报道。华北方面军负责宣传的德永大佐说:“这些报道,在太平洋方面和英帕尔方面战局日益恶化的情况下,使人感到在凄惨的战争全局报道中,有了一线光明。”
攻占洛阳,就是他们的一支强心剂。
为了攻略洛阳,华北日军又将在郑州临时组建的菊兵团,沿陇海线用于洛阳方面。菊兵团下辖第63师团步兵第67旅团、独立步兵第9旅团、第12野战补充队,有10个独立步兵大队、一个炮兵大队,兵力达到一个师团,兵团长为第63师团师团长野副昌德中将。
野副昌德以“围剿”我东北抗联、杀害杨靖宇将军起家,1942年曾率部入关参加浙赣会战,兼有指挥游击、野战的双重能力,在缺少野战指挥人才的华北日军里,颇受司令官冈村宁次的赏识。
菊兵团接到命令后,首先向虎牢关方向发起猛攻,意图突破这个洛阳东面的重要屏障,一举攻到洛阳城下。
与此同时,重庆军委会也紧急作出部署,于5月10日发布新的作战指导大纲。命汤兵团主力、孙蔚如的第4集团军,固守伊阳(今汝阳)、宜阳、洛宁,以李家钰第36集团军、高树勋的第39集团军,守备洛阳以西的黄河河防,并以第15军及第94师固守洛阳。
军委会意图是洛阳决不能再丢,否则西安将失去屏障。为此,不惜以重兵在洛阳附近与日军展开决战。
至今,洛阳人仍然相信,洛阳这个地名对日本很不吉利:“洛阳”的谐音,就是“落阳”,太阳落下的地方,小日本打到这个地方就快完蛋了。
传说虽如此,但刚刚开打,占据上风的还是日军,第一战区国军开始了丢尽颜面的第二次大溃退。
5月9日21时20分,月出前30分钟,山西垣曲的黄河流域,夜黑风高,水流甚急,滚滚黄汤像下雨一般,发出尖利的沙沙声。日军第1军第69师团配属独立混成第3旅团共12个独立步兵大队,突然南渡黄河。担任河防的新8军暂29师及河北民军一部,此刻已成惊弓之鸟,一触即溃。日军轻松获胜,突破河防。11日进占英豪、渑池,获得了大量粮食、弹械,并切断了陇海线的交通。
第一战区军队腹背受敌,向洛阳西南全线溃退。
溃退的同时,也是军纪的大崩溃。而军纪的崩溃,则肇始于汤军在嵩山的败退。
汤军溃败途中,天降大雨。官兵闯入民宅,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装进腰包,把老百姓的衣服当雨具,淋湿了就随手扔掉,再闯入另一家抢来干的。结果,沿途之上,到处都是被丢弃的衣物。
接下来,随着给养的断绝,溃军走到哪里,就吃到那里。他们强抢老百姓的粮食、家畜、家禽、蔬菜、燃料,分文不给。有些百姓为躲避兵祸,纷纷牵着牲口,背着贵重物品躲进山里。就这样汤军也不放过。别看这些溃兵打日本人个个怂包,欺负老百姓却个个争先。部队搜山时围堵百姓,以军用之名,强行拉走牲口,抢夺贵重物品。
汤军的卑劣无耻,连中统这种特务机构都看不下去了,他们暗中向蒋介石参了一本:“13军在襄城嵩县,大肆劫掠,并强奸河南大学女生数人,至卢氏,将农民银行基金现洋及大车,全部劫去。12军在南召鲁山附近,劫掠衣物,并以刺刀刺伤人民,私卖枪支,临行时,再将枪支抢回。”
一开始,百姓们还把他们当成抗日的队伍,向溃兵端茶倒水,以示慰问。不料,这些溃兵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非但无感谢之意,有的反而将茶碗摔碎在地。
畏敌如鼠、残民如狼,汤部溃兵终于激怒了百姓。旧恨新仇,规模庞大的报复弥漫开来,这是抗战以来各地未曾发生也闻所未闻的严重事件。沿途百姓找出自家的武器,什么鸟枪、火铳等,自发组织成民团,见到汤军的小股部队或散兵游勇,就地予以缴械或狙击。汤军各部已成惊弓之鸟,溃退途中,只要一听到枪声,就以为日军追到或挡住了去路,甚至在一声吆喝之下,即相率缴械逃命。
老百姓最为痛恨汤恩伯的起家部队第13军。南口抗战时第13军曾在长城脚下浴血杀敌,有功于国家和民族。但短短几年间,安逸的敌后生活和贪腐夺去了这支部队的军魂,竟成了河南民众眼中人神共愤的土匪。只要沾“13”,百姓便齐声喊打。第85军的一股溃兵被百姓截住,他们知道13军的劣迹,急忙辩称是第85军,百姓却说:“8加5是13,还是我13军。”于是,溃兵全部被缴械。
最激烈的军民冲突发生在郏县、临汝之间。第31集团军总司令王仲廉率直属部队突围途中,被民众包围缴械,通信器材全部丢弃,与上下级失去联系。汤恩伯带领的直属部队损失更惨,逃出包围圈时,身边只剩下特务团的一个连。汤恩伯几天前还手握几十万大军,短短几天就沦落到这步田地,他悲痛难抑,每当涉水过河,就号啕大哭。逃到卢氏县,暂时脱离了日军的追击,汤恩伯仍惊魂未定。第89师的一个副团长,在路上碰见他,向他敬礼问候。不料,汤恩伯大发雷霆,大骂该副团长暴露了他的身份。
就这样,从郏县到临汝的各条道路上,到处是汤军丢弃的枪支、弹药、骡马、汽车、通信器材,甚至还有火炮。战事稍稍平息,老百姓就纷纷捡拾回家,一些军用物资,百姓捡回家没用,也不愿交出去。
就像传染病一样,凡是溃败的汤军,河南百姓一律不放过,蒋鼎文部受汤军牵连也未能幸免。新8军军长胡伯翰,随身佩带的一把白金左轮小手枪,被民团劫走。第14集团军刘茂恩的直属部队,也被民团劫去所有财物,总司令刘茂恩严禁部下开枪,军民才避免一场流血冲突。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早已失去了往日欺压盘剥百姓时的威风,生怕被民团截住,连汽车都不敢坐。在洛宁县一个村子里,他雇了一只毛驴,磕磕绊绊向西逃去。
军民对立到这种程度,可见蒋、汤二人祸国殃民到何种地步。几年来,“水、旱、蝗、汤”和“糨糊汤”带给民众的苦难,借日军的进犯,给了民众反抗的机会,也使这种荒唐的行为有了某种正义性。这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既是奇耻大辱,又是千古悲剧。
就这样,洛阳周围的几十万大军跑得一干二净,洛阳守军从此陷入孤立。
守军的外围,是日军的数万大军,正在向洛阳压缩过来。守军方面,仅有第15军的第64、第65师,及第14军的第94师,共3个师7个步兵团,总兵力不过18000人。第64师师长刘献捷是军长武庭麟的老上级刘镇华之子、刘茂恩之侄,第65师师长是黄埔学生,骄傲自大,不太服从指挥。而第94师系川军李家钰的部队,人员较充足,装备也好,临时配属第15军,是否服从指挥,第15军军长武庭麟也毫无把握。苦闷之余,武军长只好命第64师守备任务最重的城西西工区,第65师守备城北邙岭区,第94师守备较为安全的城厢区,军部则安置于洛阳北邙山之上清宫。
刚刚安排停当,日军战车师团就从龙门杀了过来。
5月9日,日军突入关林(关羽墓)一带,我警戒部队奋勇抵抗。11日晨,战斗更加激烈。日军战车第6旅团、步兵第3联队,附以炮兵第3联队第1大队,由南向北猛扑洛河北岸。守军第94师第281团第3营顽强抵抗,毙敌甚众,并将日军大队长平泉打成重伤。激战之时,一颗坦克炮弹精准地打入掩体的瞭望孔,正在观察敌情的营长夏念民猝不及防,腹部中弹,身体被炸成两段,壮烈殉国。
与此同时,日军突入西工阵地,守军第64师奋勇抵抗。
次日,日军主力在强渡洛河后,集中战车、飞机、火炮、步兵,实行空、地联合突破,由兴隆寨与瞿家屯之间,攻入守军阵地。守军顽强抵抗,且战且退。战至13日,第94师由外围据点,退至南关、西关、东关,全力守卫城厢。第64师也由于伤亡过重,向北退过铁道,占领史家屯至洛阳西北角战线。
13日,守卫西关桥头堡的第281团3营一个连,与日军隔河激战。日军在周公庙至火车站的环城西路上,将30多辆坦克排成一排,向西关守军作纵深射击。同时,在占据的屋墙上,挖出一溜儿射击孔,向守军猛烈射击。守军连长刘亚超命二排排长金焕发,将对岸日军的射击孔编号,然后在统一指挥下,一对一进行对射,日军的火力被迅速压制了下去。
激战至傍晚,日军又以掷弹筒猛烈攻击。守军一个个被掀倒在地,连长刘亚超背部中弹,昏迷不醒,被部下抬到战地医院。
等他醒来时,只见师长张世光握着他的手,心疼地说:“我最好的四个连长,守城四关,已阵亡了3个,你又负如此重伤……”说着转脸对军医说:“你们一定要精心医治,我批准使用三针盘尼西林。”
军医们暗暗吃惊,全师的盘尼西林才不到10支,为救一个小小的连长,师长竟批准使用3支。如此爱惜部下的生命,真是难得。
此时,日军一个大队已攻入城西南角。守军拼死抵抗,与日军展开激烈的巷战。日军攻入楼房的一层,残留在二层的守军,就在一层的楼板上凿出窟窿,向下面的日军投掷手榴弹。在此激烈的巷战中,日军少尉木村、今井被击毙,多数军官负伤,士兵伤亡更是不可计数。而城西的守军,或自城内集中射击,或通过地道向城外出击,虚虚实实,变幻莫测,日军主力被压制,一时也无计可施。
正胶着之际,日军第12军忙于围歼外围的中国军队,遂向急于攻占洛阳的战车师团发出警告:“目标为敌军,不可局限于攻占洛阳。”
战车师团师团长山路秀男,因放走了汤军主力被冈村宁次痛斥,老实了许多,只好将任务交给第110师团的稻垣大队,用了两天时间,从激烈的混战中撤出洛阳,向新安、宜阳分别挺进。
这样,进攻洛阳的日军,就换成了刚刚突破虎牢关,进抵洛阳北面的菊兵团。
17日,菊兵团一部到达洛阳外围,冈村宁次下令迅速展开攻击。兵团长野副昌德鉴于守军抵抗顽强,以及出于保全洛阳古城的考虑,一边向守军发起攻击,一边向守军劝降,并逼迫白马寺的和尚代为转达。守军抱定人在城在的意志,结果可想而知,和尚们无功而返。
19日晨,野副昌德遂以独立步兵第78、第137、第25、第38计四个大队五六千人,附以野战重炮兵第6联队江头大队,向我北面守军发起全线猛攻。
洛阳城郊的阵地,守军以陇海线为界,分成南、北两部分,用长达6年的时间修筑了大量防御工事。以城北上清宫和白马坡两要冲为中心,守军利用沟壕修筑了反坦克壕和混凝土火力点,形成坚固的外围阵地。同时,城南也修筑有长长的反坦克壕和火力点,城内也修筑了无数交通截断壕和碉堡。这些工事都以地道联系起来,形成了颇为坚固的防御阵地。
整个19日,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西工阵地的史家屯、庄王山、后洞一带。敌我在此反复冲杀,阵地失而复得者数次。
第195团第1营庄王山阵地,营长张逸群身先士卒,率部与敌短兵相接,不幸殉国。与此同时,日军突破司马懿塚的第2营防线,守军伤亡殆尽,营长于芳青弹尽被俘。此役,生还者仅上士班长孙振纪一人。
第64师搜索连守西工阵地,碉堡多数被日军攻占。连长张朝安血性十足,一怒之下,亲率一支敢死队,冲入敌阵。日军此刻也是精疲力竭,面对敢死队的反冲锋,力战不支败走,张朝安率队一连夺回7座碉堡。
第195团的一个排,排长阵亡,一上士班长代理指挥,战至最后自杀殉国。
激战至20日,第64师参谋长王宇振见西工危急,亲临一线指挥。在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时,不慎被日军机枪击中胸部,伤势危重,命在旦夕。师长刘献捷急忙将他抬到军部,与武军长见面。王参谋长眼睛微闭,满身血污,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武军长:“战况趋于严重,日军最后要压迫我师进城,想把我师全部歼灭,所以我师千万不要进城。”言罢气绝身亡。武军长、刘师长眼含热泪,送了王参谋长最后一程。
20日晚,冈村宁次见洛阳久攻不下,严命第12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统一指挥第12军与菊兵团,迅速攻占洛阳。
内山英太郎即以菊兵团、战车第3师团一部、骑兵第4联队、骑兵第26联队、第110师团一部,共3万多人,向洛阳发起全面攻击。
守军面对严峻局势,于22日夜变更部署,命第64师、第65师各抽兵一部,固守东、西车站,其余均退入城内,划城墙为若干段,与第94师分段固守。
此时,守军又收到蒋介石20日发出的手令:“着仍固守洛阳,勿轻信谣言,至迟一星期,我必督饬陆、空军增援洛阳。”
12天前,蒋介石命守军固守洛阳10至15天,如今又延长了一星期。守军虽伤亡奇重,但毫无怨言,仍苦撑危局,死守待援。
激战至24日晨,日军一边空投劝降书,一边在城外用高音喇叭喊话:“武庭麟将军,皇军自入中国以来,所向无敌,攻城未有超过一周而不下者。今将军守洛阳,十有余日,尽到了守土之责,也显示了将军的军事才能。现在洛阳外围,百里内外,已无中国军队,援军无望,坐以待毙,实属不智。为将军计,以停战归顺为上策。如果从命,自将军以下各级官佐一律不动,薪饷照发。今限24小时内答复,如不从命,皇军已准备就绪,攻城旦夕可破,到那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第15军军长武庭麟,本身就是洛阳伊川人,出身于镇嵩军,经历颇为复杂。镇嵩军统帅刘镇华以杀立威,武庭麟有意效法。他曾三度出任洛阳警备司令,剿匪、“剿共”时因滥杀无辜,人送诨号“五阎王”。其家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武庭麟不加约束,由此,名声颇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经历复杂的地方军阀,在抗战中铁骨铮铮,也不失为一个血性汉子。忻口战役时,武庭麟时任师长,率部跟随军长刘茂恩血战数十日,阵地岿然不倒。1941年,中条山会战惨败后,第15军2个师只剩下4个步兵团,兵力刚刚过1万。由于是杂牌军,一直得不到整补,直到豫中会战爆发,第15军还是1万多人的编制。连同配属的第94师在内,守备洛阳的兵力也不足2万人。而围城的日军,连同战车师团在内,远远不止3万。在一战区各部大溃败的背景下,在很多人看来,这仗根本没法打。
但这仗不仅打了起来,而且一打就是十几天。日军恼羞成怒,友军刮目相看,都觉得第15军不简单,军长是个厉害的角色。
武庭麟守卫家乡热土,一战成名!
其实,第15军能取得这样的战绩,完全是拼死拼来的。第15军是河南子弟兵,也是河南军阀刘镇华、刘茂恩兄弟的基本部队,副军长姚北辰也是洛阳人,第64师师长刘献捷是刘镇华之子、刘茂恩之侄,全军官兵多数是河南人。第15军将士,自武军长以下,无不有我无敌,拼死血战,除了民族大义之外,还有一层乡土之情。他们身为河南的子弟兵,不想窝窝囊囊地战败,被河南百姓骂作“孬种”。
在中日战争中,单凭一军一师的力量守城超过10天的,仅有第57师守常德、第15军守洛阳、第10军守衡阳三战。洛阳之战,如非将士用命,将领指挥有方,实在无法做到这一步。
对第15军将士来说,日军的劝降书,不啻于军委会的陆、海军武功状。他们将仇敌打得胆寒,让仇敌对他们另眼相看,作为军人,他们由衷地感到自豪。而劝降书,也只能激励他们血战到底,以全名节之心。所以,任凭日军喊破了喉咙,武庭麟及部下将士也毫不动摇,继续以决死之心固守洛阳。
24日正午,3万日军与战车师团配合,由城西、城北再次向洛阳城大举进攻。小北门外城壕深广,日军不易通过,便以一辆坦克开进壕内,填平城壕,后续坦克鱼贯而过,突入东北运动场与西北运动场防线。接着,洛阳西门也被突破,激烈的巷战就此全面展开。
巷战前,日军集中几十门火炮,向洛阳城内疯狂倾泻。久战不克,日军统帅也没了风度,不再顾及洛阳是不是古城了。城内的很多房屋,瞬间便毁于炮火。
洛阳城内街道狭窄,房屋鳞次栉比。守军在十字路口等处修筑工事,并将各家各户临街门窗堵死,墙上挖洞,作为射击孔。又在房上设置掩体,临街射击、投弹。同时,将各院院墙挖通,以便守军往来增援。
日军入城后,坦克在前,步兵在后,向十字街口挺进。守军在掩体内、屋顶上奋勇抵抗,子弹打光,继以砖石。无奈守军缺乏反坦克武器,根本无法阻止日军前进,日军战车很快将守军堡垒冲毁,占据了核心阵地。下午5时许,攻入洛阳之敌已达1万余人,战车50余辆,后续之敌仍源源不断涌入。此时,守军伤亡已达13000多人,战力已接近枯竭。
武庭麟见局面不可挽回,只得率部于午夜弃城突围。没有收到命令的官兵,继续抵抗到25日晨,才陆续撤出。
撤出洛阳的武庭麟,率领残兵走在洛河河边硌脚的鹅卵石上,回望洛阳城内冲天的火光,几颗寒星高挂天际,混合着浓烈的烟火,发出幽幽的蓝光,令人悲怆。他长叹一声,迎着扑面而来的夜风,向河流的上游走去。
此战,第15军与第94师以不足2万人的杂牌军,抵抗3万多精锐日军步、骑、炮、空、战车的联合攻势,达17天之久,扬我军魂,振我士气,为第一战区赢得了迟来的光荣。尽管这光荣由于复杂的历史因素,被掩去了光华。
攻占洛阳,标志着日军完成了京汉作战的最后任务。但贪婪成性且难以约束的日军前线部队并未满足,他们还要以洛阳为根据地,攻略潼关与西安。
就在洛阳大战的同时,日军第12军与第1军第69师团等部一道,向洛阳西南突进,以堵截围歼我第一战区部队。14日日军占宜阳,16日占韩城,17日占洛宁,18日占陕县,并逼近大营,20日,日军迂回袭占卢氏。这10天之内,除第40军第106师在宜阳附近进行过有力抵抗,并给日军以较大杀伤外,其余多不战自溃,望风而逃。
日军进占卢氏县,还不忘挑拨军民关系,从精神上打击中国人。他们从飞机上撒下大量漫画传单,一张漫画画着蒋鼎文一手牵着小老婆,一手抱着钞票逃命。一张画着汤恩伯横眉怒目,指着蒋鼎文大骂:“铭三(蒋鼎文的字)要负战败之责任,老汤要去告状!”
5月21日,第36集团军总司令李家钰被敌包围,殉国于陕县秦家坡。这是继张自忠上将之后,中国军队在抗战中阵亡的第二位集团军总司令。
噩耗传来,举国震惊。李家钰,四川浦江人。抗战初期,曾多次率部与日军血战。1939年,出任第36集团军总司令。出川抗日时,曾赋诗一首,以表誓死报国之意。诗云:“男儿持剑出乡关,不灭倭寇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是青山。”
不想,一语成谶,老将的热血最终还是洒在了抗日的第一线。
6月上旬,全国报刊一致刊文,哀悼李家钰将军。6月22日,国民政府下令:“故陆军中将李家钰,追赠为陆军上将。”1984年,李将军殉国40周年之际,民政部和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他为革命烈士,并拨款重修陵寝。
至此,日军攻入函谷关,兵锋直指西安。远在重庆的蒋介石不仅颜面扫地,也感到了危机。
5月28日,蒋介石致电驻美大使魏道明,嘱咐他将中国战局现状转告罗斯福总统,请求美国加大援助力度。电文主要部分如下:
如见罗斯福总统时,可告其中国抗战七年以来,其局势之严重,未有甚于今日者也。今则日本调其驻我东北防俄之兵力,已抽其三分之二以上之大部,由榆关(即山海关)向津浦与平汉两路南运,自三月至今,已超过五十万人之数,其中除由上海、宁波出海,向菲岛、台湾及南洋群岛增防以外,其余皆在武汉、岳阳、宜昌一带集中,企图打通粤汉路与进攻重庆。自中日作战以来,其在华中所用兵力,亦未有如今日之多者,可知其此次动作已具彻底消灭中国之决心,此乃日俄彻底妥协之明证,除其所发表之渔业协定以外,必有军事秘密协定之缔结,此事不仅为中国之危险已临最后关头,而太平洋战局以后之变化,恐亦不能如吾人预想之乐观也……若非增加美国第十四航空队之实力,与增加由印度至昆明之空运油量与器材,决不能挽回今日之危局。
蒋介石在向罗斯福诉苦时没忘了告斯大林的刁状,更没忘了伸手向美国要军援。但豫中会战确实令他这个中国战区总司令脸上无光。进入1944年,从欧洲、北非到南亚、太平洋,到处都是捷报,偏偏豫中大败。蒋介石并不指望美国的援助此刻能起多大作用,他没有等待,他要自己找回尊严,马上组织力量反击。(www.daowen.com)
他任命第14集团军总司令刘茂恩为河南省主席,兼豫西警备总司令。刘茂恩,河南巩县(今巩义市)人,河南最有势力的军阀之一。此人颇有军人的血性,1937年率第15军死守忻口阵地,直到奉命撤退都未让日军得到便宜。此次,受命于危难之际,部下都劝他撤入陕西,重组河南省府,他坚决不从,坚持在河南与日军周旋到底。
同时,蒋介石任命第34集团军总司令李延年为前敌总指挥,指挥胡宗南所部阻击西犯日军。
李延年接到任命后,愁得茶饭不思。胡宗南比起汤恩伯毫不逊色,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岂是他能指挥动的?可蒋介石亲自点将,他岂能授人以临阵畏敌的口实?思前想后,他还是立即通过长途电话向蒋介石请示机宜。
蒋介石说:“此次豫西抗战,直接关系重庆安危,你若失守潼关,我要你的脑袋。你有什么要求,现在尽管提出来,我给你解决。”
李延年迟疑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胡宗南部装备虽好,但久未参战,缺乏作战经验,且多有骄兵悍将,可能会不服从我的调遣。请求委员长批准,师长以下如有不战而退或作战不力者,由我便宜从事,就地处决,军长以上者,呈报委员长决定。”
蒋介石略加思索,说:“所请照允。”
李延年这才放下心,最后表态:“如果潼关失守,我自刎人头,送到重庆。”
挂掉电话,李延年不敢耽搁。此时日军第69师团等部已沿陇海线攻入了函谷关。
李延年即命所部,分别在潼关至卢氏、灵宝至故县、阌乡至杜关,部署了三道防线。他紧急召集各军、师长开会,当场宣布:“向前个个有重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各军、师长知道,李总指挥是领了尚方宝剑的,有先斩后奏之权,因此不敢怠慢,下定了死守死战的决心。
归李延年指挥的部队,计有第40军(军长马法五)、第57军(军长刘安琪)、第1军(军长张卓)第167师、第27军(军长周士冕)、第16军(军长李正先),以及第36集团军(总司令刘戡)等部。李延年将部队分成左、右两翼,左翼为第40军、第57军、第1军,右翼为第36集团军,以虢略镇为重心,首先向陕县日军发起反攻。
此时,在日军第1军司令官吉本贞一的强烈要求下,冈村宁次同意了他的主张,即在确保陕县桥头堡的同时,围歼进入函谷关的胡宗南军。冈村在担任第11军司令官时,吉本贞一是他的参谋长,两人现在还是上下级关系,情谊非同一般。冈村同吉本一样,也是进攻西安的强硬论者。于公于私,他都全力支持吉本的主张。
5月28日,为围歼胡宗南军,日军第1军将最精锐的天兵团(第69师团及配属部队)、地兵团(天兵团一部)、洋兵团(独立混成第3旅团)、杉兵团(独立步兵第9旅团,由菊兵团调出)4个兵团,约20个独立步兵大队的兵力,集结在陕县附近,准备于6月初发起总攻。
中、日两军王牌对王牌,一个提着脑袋拼死守潼关,一个赌上身家也要攻入西安。大战尚未开打已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这次轮到中国军队主动了。5月底,日军的进攻还未发起,我李延年兵团就向险山庙、祖师庙、草庙等要地,发起了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攻。激战至6月4日,日军见战况吃紧,又投入第12军战车第3师团的半数、两个步兵大队以及山炮、榴弹炮各一大队,以解第1军之危。
6月5日晨,得到增援的日军,立即挥师西进,与我反攻部队展开混战,炮声在阴云低垂的山谷中不断轰鸣,好像一个个惊雷从天而降。在草庙附近的三角山,我军于拂晓时分发起反攻,日军斋藤大队遭受重创。在草庙阵地,我战机4架及时前来助战,日军西村大队和赤星大队伤亡数百人。
激战至6月6日傍晚,由于日军援军大举参战,我军不支,遂退至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的后面,就是潼关,中国军队已无路可退。
第36集团军数万将士,悲痛于总司令李家钰的阵亡,一个个头缠白布,以决死之心,戴孝出战。
从6月6日到6月中旬,日军杉兵团、战车师团被阻在弘农河两岸高地,右翼洋兵团也无进展,被寄予极大希望的左翼地兵团联络中断,情况不明,主力天兵团情况稍好,但也进展不大。
尤其影响军心的是地兵团。6月9日中午,苦战中的日军地兵团终于现身,他们向第1军发电称:
“……事先遭到有力敌军阻截,前进更加缓慢,甚至秦岭山脉的小道也被敌军占领。要突破该地,无论付出多大牺牲和时间也难奏效,实为遗憾。因此,只有放弃此一壮举。丧失千载难逢机会,万分抱歉。”
这份电文,让日军第1军司令部极为震惊。自甲午战争以来,日军历次对华作战,无论有多困难,士气也从未低落到如此程度。看来他们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日军第1军参谋长堀毛一磨少将,作战课长笹井中佐都已对眼前攻略西安失去了信心。面对众将,第1军司令官吉本贞一中将叹息了一声,说:“战争不能总是按自己想象的那样进行啊!”
打与不打,不是第1军说了算的。但对日军来说,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接踵而至。
6月10日,日军熊兵团独立步兵第14大队在虢略镇附近遭到毁灭性打击。其大队本部的人员,自大队长金森少佐以下,大部分战死,部队失去战斗力。
6月11日4时,日军地兵团兵团长木村兵太郎少将在虢略镇西北1公里处踏中地雷,当场被炸死。
尽管第1军为了挽回战局,将该军王牌柏木大队调至第一线,但接连遭到重大打击,第1军上上下下都丧失了再战的信心。
6月11日正午,第1军在得到冈村宁次的同意后,正式下达了全线撤退令。
惊心动魄的潼关保卫战就此结束,日军退至陕县,与中国军队形成对峙,主力交替后撤。我军固守现地,也没有追击。
迟来的胜利,并未能缓解前期溃败所带来的苦痛。
6月7日下午3时,第一战区在西峡口召开检讨会议,清算汤恩伯以及他的军队。
会议由汉中行营主任李宗仁主持。受命前来处理善后事宜的陈诚,本打算假手李宗仁给汤恩伯一些压力,接下来自己再见机发挥。不料,李宗仁不愿帮陈诚,也不愿得罪汤恩伯,开口就先来一套慰问汤部官兵的说辞。接着,又轻描淡写地说道:“打仗嘛!有胜就有败,有进就有退。这次河南会战的第一阶段,已经完全达到了消耗敌人、疲敝敌人的战略目的。而河南平原本来就无险可守,现在转进到于我有利的豫西山地,部队经过休整之后重新部署,以逸待劳,完全可以反败为胜的。”
李宗仁说得有声有色,陈诚坐在旁边,双目时睁时闭,频频摇头,大有不以为然之态。他心说,好你个李德邻,表面忠厚,内心奸猾。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邀买人心。想当初,汤恩伯在你第五战区的时候,你不也是每次都被气得七窍生烟吗?
李宗仁讲完后,汤恩伯开始作汇报。此时的汤恩伯已是千夫所指,如丧家之犬。他垂头丧气,拿出秘书拟好的稿子,一字一句念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此次中原会战,挫师失地,罪戾难辞。”
刚刚说了几句自责的话,就把矛头指向了蒋鼎文和豫西民众。说自己虽难辞其咎,但蒋鼎文统率无方,豫西民众四处袭扰,也是造成溃败的重要原因。
李宗仁打圆场,汤恩伯却不识相,不反省自己还乱攀咬。陈诚对汤恩伯早有不满,便黑了脸要教训他一番。
汤恩伯冗长的报告刚刚结束,陈诚就开始对汤发难,他说:“重庆最高统帅部认为,这次中原会战的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会战前统帅部以为,豫、皖、鲁、苏边区大兵团主力军,已长期没有参加战斗,经过这么久的补充整训,应该打个漂亮仗。想不到与敌一经接触,就全线垮了下来。”
汤恩伯听得面红耳赤,他没想到首先发难的不是李宗仁这些蒋介石的昔日对头,而是蒋介石的红人陈诚。
可陈诚下面的话更难听,陈诚说:“最高统帅对河南战局的变化,非常焦急和忧虑。当前,整个世界战局形势大好,已接近胜利阶段。欧洲战场上盟军已在诺曼底登陆,意大利法西斯已经崩溃,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纷纷退出轴心国集团;德国本土在东、西两线盟军的联合夹击下,已摇摇欲坠;太平洋上,盟军越岛进攻,已攻占马绍尔群岛,马里亚纳群岛也即将落入盟军之手;盟军连续轰炸日本本土,已给将来的强行登陆打开了道路。而河南会战的失败,不但对盟军作战没有起到配合作用,反而给士气一落千丈的敌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接下来,陈诚又指责汤部军纪如何废弛,兵站如何腐败,指挥如何混乱,斗志如何低下,将失败原因归结于“四不和”:将帅不和,军民不和,军政不和,官兵不和。
陈诚越说越起劲,径直将矛头对准汤恩伯,他拿起一份统计资料说:“一战区长官部在洛阳开设面粉厂,并利用陇海路运煤图利。汤副长官为自筹经费自谋供应计,在界首成立物资调节处,变相征收税款;在许昌开设中华烟厂;在界首开设三一酒精厂;在嵩县开设造纸厂;在镇平开设三一纺织厂;在鲁山开设煤厂。其经营范围之大,可以想见。本意未始不善,但结果却完全成了假公济私的组织。长官部既然如此,部队纷纷效仿,遂一发不可收拾。各级干部差不多都成了官商不分的人物。一个个腰缠累累,穷奢极欲,而士兵之苦自苦,于是官兵生活不能打成一片。而这样官兵组成的部队发扬斗志又如何可能?”
台上台下,很多人都叹息摇头,有些人还交头接耳,悄悄议论。闷热的屋子里,更显得燥热异常。汤恩伯又惊又气,又羞又恼,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好似水葫芦一般。
陈诚此时大病初愈,讲了小半天的话,竟累得脸色惨白,气喘吁吁,但他丝毫没有松劲的意思,喝了几口茶,继续数落汤恩伯:“敌人的失败,已成定局,河南平原的得失关系于抗战事小,关系于防止异党活动事大。第五战区桐柏、大洪山区的新四军,由于豫中、豫东的全部沦陷,扩大了他们的活动空间,他们将在中原开辟更多的根据地。而太行、中条山区的八路军,随时可能渡河南下。同时,由于日军战线拉长,兵力分散,后方空虚和力量的削弱,无形中又给黄河以北的八路军提供了发展空间。毫无疑问,这些问题都会加大抗战胜利以后,复员建国的麻烦。”
好家伙,按陈诚的说法,汤恩伯简直罪不容诛。军纪败坏、损兵失地不说,丢了国民党军队的脸,帮了共产党的忙,军政、民政一无是处,这些罪加在一起,可比当年韩复榘还要重,这让他如何吃得起?会议一直开到日落西山,李宗仁欣赏完蒋介石嫡系大将的内斗,心满意足地离去;陈诚累得几乎要吐血,被人扶了下去;汤恩伯惊恐万状,踉踉跄跄走出会场。
当晚,汤恩伯对亲信大吐苦水,说:“陈矮子这一次整得我好苦。浙江人整浙江人,总有一天会落到他自己头上。”
他知道陈诚与李宗仁不和,就跑到李宗仁面前,大骂陈诚,说陈诚在朝中和严嵩一样专横。
话虽如此,汤恩伯还是主动找到当代“严嵩”,极尽恭维之能事。
汤恩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对陈诚说:“假使在长官领导下,我不会如此失败。不幸碰到无能的蒋鼎文长官,我吃亏了。如今好了,你来指挥,就有办法了。”
陈诚听了很是受用。同为蒋介石军事上的三大台柱之一,汤恩伯如今对他竟如此恭顺,不由得气消了许多。
回到重庆后,陈诚对亲信樊崧甫说:“河南战场的失败不能怪恩伯兄,这是蒋铭三(蒋鼎文的字)指挥不当。至于汤做生意,那是报过蒋委员长的,以利润补助军费。”并将汤恩伯恭维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樊崧甫一笑,说:“恩伯兄这些话,我也听他在蒋铭三面前讲过。他对蒋说:‘我归李宗仁吃尽苦头,如在老将军指挥下,那作战多顺利啊!’今天,他又给你说这番话了。”
陈诚绷着脸,立刻没了兴致。
汤恩伯的事情他也懒得管了,把一切都推给了蒋介石,让最高统帅做最后的决定吧。
重庆号称“火炉”,一到夏天,便闷热难耐。1944年的初夏,随着河南战场的溃败,以及湖南战场的摇摇欲坠,重庆军委会的头面人物们愈发变得焦躁不安。
这年的3月,左翼文人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明朝亡于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至民国三十三年(1944),岁次甲申,适为300年。他把民国三十三年之甲申,比成崇祯十七年之甲申,明朝败亡诸象,又一一复见于今日。此文一出,立即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尤其河南战场的溃败,似乎印证了他的观点,此文的价值又进一步提高。
其实,作为当时中国的军政领袖,对于国民党的积弊,蒋介石比谁都清楚。
7月10日,他在黄山官邸召开军事整理会议。
面对着满屋的军政要员,蒋介石的脸色非常阴郁,他以沉重的语调说:“讲到这一次中原会战(即豫中会战)的情形是怎么样呢?有一些美国和苏联的军官和我们军队一同退下来的,据他们所见,我们的军队沿途被民众包围袭击,而且缴械。这种情形,简直和帝俄时代的白俄军队一样。这样的军队,当然只得失败!我们军队里面所有的车辆马匹,不载武器,不载弹药,而专载走私的货物。到了危急的时候,货物不是被民众抢掉,就是来不及运走,抛弃道旁,然后把车辆来运家眷。到后来人马疲乏了,终于不及退出就被民众杀死!部队里军纪的败坏,可以说到了极点!在撤退的时候,若干部队的官兵到处骚扰,甚至奸淫掳掠,弄得民不聊生。这样的军队,还存在于今日的中国,叫我们怎能做人?尤其叫我怎样对人?
“大家都以为现在我们还有四五百万军队,有这许多人民,有这样广大的土地,在国际上我们还有讲话的资格。但你们要知道,现在一般国家看我们军队不是军队,看我们军人不是军人,看我们军事机关更不是军事机关了。由于我们自身种种腐败和缺点的暴露,可以说他们到了现在,已经根本没有把我们中国放在眼里。我们国家和军队的地位,低落到这种地步,我们如果还有一点良心血性,还能够毫无感觉么?还能够因循下去么?”
蒋介石并非昏聩无知,说得也是痛心疾首。但令人寒心的是,这又变成了说说而已。蒋介石既无力回天,也无多少可靠的人才可用。左右权衡,就连惩办一个劣迹斑斑的汤恩伯,也变得如此复杂棘手。
当时,国民党的监察院追究战败的责任,要求严惩汤恩伯。而国民参政会,也在河南籍参政员郭仲隗的大力倡议下,群起弹劾汤恩伯,要求中央严办。
汤恩伯闻讯,这次是真感到害怕了。数月前还是不可一世的“中原王”,眼下成了群情汹汹的讨伐对象,真是沧桑巨变,命运难测,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他再次祭出了看家本领,一面大把花钱,贿赂部分参政员,以及国府的达官显贵,请他们为自己说话,一面又派亲信葛天,找到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吴铁城,做最后的努力。
葛天反复提醒吴铁城:“参政会这次攻击汤恩伯,不仅仅是汤个人的问题,而且会影响到国民政府。如果汤恩伯被他们整垮的话,蒋委员长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支柱,这样无异于帮了桂系李、白的忙,也帮了共产党的忙。”
言罢,请吴铁城务必将此意转达给蒋介石。
该帮不该帮另说,大笔的金银却是实实在在的。吴铁城一笑,说:“我去报告委员长,结果怎样,以后再通知你。”
吴铁城次日来到蒋介石的官邸,陈述利害,力保汤恩伯。
蒋介石也在犹豫。汤是他在军事上辛苦扶植起来的一大台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其轰然倒下。况且,此次会战,蒋介石指导失误,致使汤军被围嵩山,他也要分担一部分责任。吴铁城说明利害,蒋介石保汤恩伯的心渐渐占了上风。
汤恩伯的银子没白花,众多说客帮他挽回了局面。监察院是国民政府的养老院,蒋介石一声令下,监察院就停止了呐喊。而参政会却是个真正的民意机关,里面的人多有社会名流,不太容易打发。
为了压制人心,在参政会闭幕的前一天,蒋介石亲自到军委会礼堂参加会议,为汤恩伯辩护。
讨论到汤恩伯的问题时,蒋介石左说右说仍有人不买账,他最后竟怒气冲冲地摊了牌:“汤恩伯在河南扩充部队,都是经过中央批准的。汤在前方做生意也是经过我批准的,汤在河南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中央指示做的。今天你们要求严办汤恩伯,那就办我好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蒋介石话说到这份上了,看来是要死保汤了,谁还再敢出面发言?
蒋介石见自己的一番话震慑住了全场,便继续表态说:“为了顾及参政会议的威信,中央决定慎重处理这个问题,希望各位不要被人利用,破坏抗战!”
最后,汤恩伯的问题不了了之。军委会一面将汤恩伯撤职留任,一面公开任命汤为第三方面军司令官,并将汤的嫡系部队第13军调至贵阳。
这一事件,无论对当时的中国抗战,还是对战后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利益,完全是个悲剧。蒋介石不能惩办汤恩伯,又如何警醒怠惰的士气?结果在接下来的长衡会战和桂柳会战中,中国军队一再重蹈豫中会战的覆辙,从而造成自抗战以来,正面战场前所未有的大溃败。最终,美国丧失了对中国战场的信心,而将希望寄托在苏联参战上。在雅尔塔会议上,制造了严重损害中国主权的雅尔塔密约。
蒋介石听到雅尔塔密约后,除了愤怒,并未觉得意外,只是意味深长地慨然叹曰:“未来的世界情势,又在重蹈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霸道竞争的历史覆辙!岂仅置我中华民族于劫难之境,就连美国本身而论,在今后百年之间,也将很难探寻到在亚洲安全与和平的日子。”
蒋介石所见,颇有些深远的眼光,但反过来想一想,悲剧的肇事者又是谁呢?
蒋介石晚年的孤岛岁月,他应该会有很多反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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