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11日,日军缅甸方面军司令官河边正三中将,由两个作战参谋陪同,来到甘马因视察。第18师团师团长田中新一急忙由前线赶来,面见河边正三。
河边正三名为视察,实际上是来交底的。
太平洋战争爆发时,田中新一是参谋本部的作战部长,对战争的爆发负有相当大的责任。而河边正三,更是在华北驻屯军旅团长的任上,支持部下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如今,两个阴谋家共处一个战场,不免惺惺相惜。
对于牟田口廉也执意发动英帕尔之战,河边正三表面上予以认可,但内心里一度十分纠结。
听完田中新一关于前线的战报,河边正三刚刚激励了田中新一几句,就把话锋一转,谈起了自己的隐忧:
“田中君,大东亚战争的全局不容乐观,帝国的将来,令人感到悲运重重。在此背景下,牟田口廉也军司令官执意要发动英帕尔作战,大本营已予以批准。英帕尔作战,其利害得失,实在无法预料,但如今也只有竭尽全力去争取胜利了。”
田中廉一说:“随着英帕尔作战的进行,第31师团和第18师团之间,将会出现间隙,这令人极为忧虑。”
河边正三说:“当然,第18师团的作战地域已被隔绝。由于第15军主力一心扑在英帕尔作战上,当前军部可能会减少对第18师团的关注。因此,为完成胡康方面的任务,在作战指导上,就交给田中君了。”
河边正三说得明白,战局危急,前途难料,方面军不可能再向缅西北派出援兵。以后各自为战,第18师团就自求多福吧。
第18师团已被抛弃,田中新一心中灰暗至极。
丛林的那头,一头不服老的猛狮闯了过来。
这头狮子,就是史迪威中将,他今年已经61岁。在战争史上,以61岁的年纪出现在战争的第一线,并不多见。一年多前,当他脱离部队,带着几十名残兵,凄凄惶惶地逃到印度时,回首缅甸的莽莽丛林,他的眼中喷射出的是复仇的怒火。
如今,日军危机重重,他比谁都看得清。日军第15军以8万重兵穿过丛林,杀向英帕尔,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滇西方面,日军的另一支精锐第56师团,又被远征军牢牢牵制在怒江西岸,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此一来,整个缅西北的野人山地区,就只剩下了第18师团这一支孤军。这正如灾荒年月,偏有一头拱上门来的肥猪,不宰它宰谁?
史迪威的胃口很大,大家都不看好他。第18师团号称“菊兵团”,转战远东各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中国军、英军、美军、荷兰人、澳大利亚人、缅甸人、印度人,都是他逞凶的对象。在日军内部,第18师团声名赫赫,与日军的其他王牌第5、第6师团分庭抗礼。以驻印军一个军两个师,对付这个拥有3万多重兵的精锐师团,蒋介石想都不敢想,新上任的东南亚盟军总司令蒙巴顿勋爵,也把这视作天方夜谭。
可史迪威不服气,他硬得出奇,他不怕任何嘲笑与非难。他看好中国军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坚信在自己的苦心训练下,重新锻造出的中国军人,决不会输于任何一个国家的任何一支军队。
他要检验他的训练成果,他要检验自己的能力,他要彻底击败一支久负盛名的敌军,他要因此名留青史。
他为此努力了两年。
他厌恶中国的高级军官,但他非常欣赏中国的中下层官兵。
他想改造这支军队,他想让它脱胎换骨。
他把部队带到了印度小城蓝姆伽,那里曾是“一战”时英军关押意大利战俘之地。蓝姆伽以北约50公里,有个叫“加雅”的地方,中国人对它并不陌生。《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被妖魔所困的小西天,就是这个加雅。
如今,在小西天附近的蓝姆伽,史迪威留下了孙立人、廖耀湘以及他们的残兵败将,他把这支部队改名为“中国驻印军”,代号为“X”。他也毫不客气,赶走了杜聿明、罗卓英。
廖耀湘率部刚刚退到印度,史迪威就派出他的参谋长柏特诺上校高傲地宣称:“从现在起,you will be Stilwell's boys(你们将成为史迪威的孩子们),不会再与杜聿明有任何隶属关系,也不能再听他的话与任何命令。”
史迪威越玩越过火。他见无法全部撤换中国的中高级指挥官,就拐弯抹角,在师、团、营三级派出美军联络官。这些联络官以军衔大小,各配备有一批助手及电台,形成各级指挥机构。在蓝姆伽训练基地,凡管理、补给、装备、训练、指挥等相关命令,史迪威都直接下达给美军联络官,而中国的各级军官只能得到命令的副本。郑洞国因为为人和善,被蒋介石空降过来做军长,用以缓和中、美军官之间的矛盾,但史迪威把他晾在一旁,一点实权也不给他。更可气的是,驻印军的中国军官,只要不合美国人的意,就会被立即冠以“不合作”的罪名,撤职空运回国。
如此种种,史迪威处置不当,惹得中国军官见面时大发牢骚:“班超当年扬威异域,我们今天到印度来却领略海外洋威。”
有高级将领为发泄心中郁闷,特地赋诗一首:
“捧檄出神州,天涯作壮游。关山欣聚首,风雨感同舟。束手难为策,依人岂善谋?重温西汉(应为东汉或后汉)史,无语对班侯。”
班侯即班超。班超投笔从戎,因经略西域封侯。驻印军的军官们孤悬国外,本想效法班超立功异域,但没想到却处处受洋人的气,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两师师长孙立人、廖耀湘被夺去了大部分军权,心中的不满更是厉害,他们把这些情况报告给蒋介石,并准备在必要时率军由西藏回国。
蒋介石愤怒了,当着廖耀湘的面大骂史迪威:“娘希匹,无耻!帝国主义者,把我们当北洋军阀看待。”中国的高级将领也跟着蒋委员长,群起围攻史迪威。
可是,美援没有拿到,史迪威又深得美军头面人物马歇尔的信赖,掌管所有美援,轻易招惹不得。所以,蒋介石只能背后撒气,当面忍气吞声,一切任由史迪威去做。
其实,史迪威并非是以白种人的优越感来轻视中国人,实在是由于国民党政府太过腐败。在这个政府里,自蒋介石以下,实在没有几个人让他看得上眼。
为了加深对中国军队的认识,史迪威和中国第九战区的副司令长官王陵基进行了一次交谈。
史迪威问:“王将军,既然日军夺取了山西南部的盐矿,那对你们物资供应的影响不大吗?”
答:“哦,我们还可以用云南的盐。”
问:“是的,但你们已经丢失了塘沽盐场、江苏盐场和山西盐场,云南有足够多的盐供应全国吗?”
答:“是的,我们是不如以前多了。”
问:“还有汽油的问题,你们对此如何处理呢?”
答:“哦,我们还过得下去。”
问:“但你们一点也进口不了,而你们又一点也不生产。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的情况将很糟糕。盐和汽油的情况很严重,你们对此不担心吗?”
答:“哦,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当然,没有了补充,我们的物资会越来越少。但你似乎不懂,随着日本人占领了越来越多的土地,留给我们的也会越来越小,我们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盐和汽油了。”
没心没肺!史迪威气得七窍生烟。
1943年1月19日,看过苏联的战争宣传片《战争一日》,史迪威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拿中国和苏联相比较,恶毒地咒骂道:“和中国这块污秽之地比一比吧。对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国家干坏事的一群恶棍,金钱、影响力和职位是领导人唯一考虑的事情。阴谋诡计,欺骗出卖,虚假报道,索要他们能得到的任何东西;他们独一无二的念头是让别人打仗;对他们的‘英勇斗争’作虚假宣传;‘领袖们’对人民漠不关心,懦弱蔓延,勒索至上,走私漏税;全然愚蠢无知的参谋机构,无力控制派系斗争,继续压迫民众。拯救他们的唯一因素是老百姓的麻木服从。‘知识分子’和富人把他们宝贵的崽子送去美国,农家子弟离家去死——没有关怀、训练或领导。而我们则处于这样一种位置:只能支持这个腐败的政权,并赞美其挂名首脑那个英勇的爱国者和战士——‘花生米’。天啊。”
老实说,史迪威对蒋介石政权和蒋介石本人的厌恶,一点也不亚于共产党对国民党的绝望。他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他想凭一己之力改变眼前的一切。这就为他的事业蒙上了巨大的阴影,后来他带着失意离开中国,与此有着莫大的关系。
不过,眼下史迪威中将最关心的,还是怎样和他的中国部下搞好关系。两年前,正是因为控制不了杜聿明这些蒋介石的忠实追随者,史迪威才在缅甸蒙受了巨大的耻辱。
孙立人还好说,郑洞国虽然是军长,但已被架空,不足为虑,最要命的就是廖耀湘。
廖耀湘原是杜聿明的部下,在第一次滇缅战役中因紧随杜聿明,导致史迪威对他的印象十分恶劣。但进入蓝姆伽之后,史迪威发现廖耀湘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军人,因而对廖渐生好感。
进入缅甸丛林后,蒋介石依旧瞻前顾后,不肯让部队冒险急进。史迪威害怕蒋介石再次遥控指挥,坏了他的好事,便把廖耀湘找来,进行了一次深谈。
不久前,他和廖耀湘产生过一次矛盾。
当时新38师受挫于于邦,新22师超越友军进出打洛、孟关一带。廖耀湘命令第65团团长傅仲良不依照史迪威及联络官的作战计划,坚持向打洛进军,全歼日军一个大队,揭开反攻胜利的序幕。没想到,史迪威竟以傅仲良违背命令为由,要将傅撤职遣送回国,并准备以美国军官加仑上校接任65团团长。廖耀湘拒不从命,并把官司打到了蒋介石那里,蒋介石表示支持廖耀湘。这一事件,引起新22师全体官兵对史迪威的反感。甚至连美军在22师的联络官史密斯上校、65团联络官菲西中校及许多其他联络官,也都认为史迪威处置失当。结果,在各方面的压力下,史迪威收回成命,恢复傅仲良第65团团长职务。
事件就此平息下来,但史迪威耿耿于怀,害怕廖耀湘会怀恨在心,在以后的战斗中拆他的台。所以,他必须重新赢得廖耀湘的信任。
廖耀湘的吉普车穿越丛林,来到了他的指挥部。
他们撇开翻译,直接用英文和法文交谈。
史迪威问:“你是否接到了蒋委员长的直接命令?”
廖耀湘:“偶尔会接到。”
史迪威:“上次缅甸作战,我确知他直接下命令指挥下面的军队,结果之惨,你是知道的。如果他这次仍然是那种做法,那么你我都可能功败垂成。为了共同事业的胜利,迅速打通这条通往中国之路,我希望你能支持我的断然行动。”
廖耀湘:“我也清楚我们的处境,只能进不能退。蒋委员长深处内地,不太了解第一线的实情,对于他的命令,我心中自有分寸。”
史迪威:“这很好。你我都是正直的军人,不是政客,应该以军人的态度和方式考虑当前的敌情和任务,并据此作断然处置。”
廖耀湘:“中将阁下,丛林不比平原,一年多前我们在野人山吃尽了苦头,我担心这次会重蹈上次的覆辙。”
史迪威:“廖,这个你不必过虑。无论你部身处何处,我都会保证该地的制空权。无论是山顶还是水涯,我都会完全确保粮秣枪弹的空投。不用依赖陆上交通,更不会有后顾之忧,1942年的惨剧永远不会重演。廖,请你相信我,放手去干吧!”
廖耀湘相信史迪威说到做到,他也清楚缅甸是史迪威一生荣誉所系。他被史迪威的热情打动了,决心跟着老将军干出一番惊天伟业。
但进入3月份,日军进攻英帕尔,驻印军大为震动。如果日军成功占领英帕尔,则驻印军的空运基地和通往加尔各答的铁路线,就将被一齐切断。这次不用蒋介石催逼,廖耀湘就动摇了。他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由印度东北部的沙地耶,翻越喜马拉雅山,由中国的西康返回四川。日军第18师团也屡次扬言,要把驻印军第二次困死在野人山。
蒋介石沉不住气了,要求驻印军停止向密支那进攻,不能再被日军切断后路,重演1942年的悲剧。
在所有人都认为是错的时候,命运的喉咙被史迪威紧紧扼住。
史迪威决定孤注一掷,他把最先动摇的廖耀湘找来,为他细心分析形势:
“蒋深受日本人进攻英帕尔的影响,只怕退路被截断,这是没出息的想法,眼睛不能总是看后面。蒋以为日本人倾其全力进攻英帕尔,对我们的后路将造成莫大的威胁。我则认为,日本人的这场进攻,会对我们带来莫大的好处。首先,这将迫使印度的英国人,不得不拼尽全力与日本人作战,迫使他们不能不与我们一道打回缅甸去。其次,日军的主攻方向并没有指向驻印军,使我们避免了这一猛烈的冲击,这对我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已不是1942年日军直下新加坡、缅甸的时候了。印度的英国人已获得了喘息与准备的机会,他们这次决心保卫印度,一定会死死钉在英帕尔。他们的空军占压倒优势,又有那么多的战车、重炮与步兵师,后方交通又极为便利。而日本人紧靠一条急造的公路,又不能从空中补给第一线的兵团。现在英国人已经在英帕尔城郊站稳脚跟,在英军这样强大的火力杀伤之下,日本人纵然攻击精神旺盛,也不能经受较长时日的消耗。”
史迪威说,趁眼下第18师团孤立无援之时,直捣密支那,中印公路便可一举打通。
廖耀湘是一名出色的军人,显然被史迪威打动了,并为史迪威的睿智所折服。他不再犹豫,决心按照预定计划,迅速向前挺进。
其实,在前几个月的对日作战中,中国驻印军连战皆捷,消除了罹患已久的恐日症,几万官兵信心大涨。尤其是大洛之战,廖耀湘所部在关键时刻迂回到敌后,猛冲猛插,致使日军全线崩溃。经此一战,廖耀湘已有了相当大的底气。
其实,这一连串的胜利早在史迪威的预料之中。老头子心思缜密,为了今天的反攻,他早就做足了功课。
早在1942年冬,史迪威就命新38师派出一个加强连深入缅甸,进行试探。不久,日军即以一个大队将该连包围。双方缠斗40多天,日军多次进攻,都死伤惨重,最终不得不知难而退。
1943年10月,经过一年多的苦训,重新编组,充实特种部队,再配备以大量精良装备,驻印军已然脱胎换骨。
此时,驻印军只有两个师,即孙立人的新编第38师,廖耀湘的新编第22师,两师又合编为新1军,这个新1军就是日后的国民党军五大王牌军之一的新1军,在东北让林彪吃尽了苦头。为有效指挥,又设立驻印军总指挥部,史迪威自任总指挥。驻印军兵力虽算不上雄厚,但兵在精而不在多,其装备编训已今非昔比。
驻印军每师辖步兵3个团(每团约3000人)、榴弹炮1个营、山炮2个营、工兵1个营、通信兵1个营、辎重兵1个营、卫生队1个,另有军械、搜索、特务各1个连。全师约15000人,有各种车辆300辆,骡马1000余匹,105毫米榴弹炮12门,75毫米山炮24门,82毫米迫击炮36门,60毫米迫击炮162门,57毫米战防炮12门,37毫米战防炮36门,重机枪108挺,轻机枪360挺,火焰喷射器85具,火箭发射筒108具,冲锋枪、卡宾枪各约400支,火力与机动力之强,已远超日军。另外,驻印军通讯能力也得到大大增强。电话线可架设到连一级与独立排,而且均配备无线电报话机。
而总指挥部更是实力雄厚,它直辖有3个炮兵团(每团重炮36门)、1个汽车兵团(有载重汽车400辆)、2个工兵团、2个重迫击炮团(每团有重迫击炮48门)、1个教导团、1个高射机枪营、1个骡马辎重兵团、1个特务营、1个通讯兵营、1个战车指挥组(战车第1、第2营,每营装备轻战车84辆,57毫米战防炮12门)、1个战车训练组(战车第3、第4、第5、第6、第7营)。
这些先进装备,使用它们的又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士兵。这支军队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把利剑。
史迪威手握这柄寒光烁烁的宝剑,振臂一挥,将它砍向了缅西北的高山大河。
10月初,驻印军总指挥部依据《中华民国驻印军缅北作战计划》,正式下达第一道攻击令:“着派步兵一团,占领打洛区及下老家沿大龙河之线,以掩护公路及飞机场之构筑,及掩护盟军后续兵团安全进入野人山。”
野人山即胡康河谷,位于那加山以南、坚布山以北、库邙山之西、三盘山之东,是打洛盆地与新平洋盆地的总称。境内有大龙、塔奈、大宛、大洛四条河流及无数溪谷支流,河谷、山地密布原始森林,瘴气弥漫,毒虫遍布。每逢雨季则山洪暴发,平原低地尽为泽国,旱季则河流可以徒涉。该地人烟稀少,人迹罕至,历史上为中缅未定界,中国人称之为“野人山”,当地土著人则称之为“胡康”(意为“恶魔”)河谷,历来都是人类活动的禁区。
10月29日,新38师112团由塔家铺出发,一举攻占新平洋,次日又进占拉加苏高地,掩护工兵部队在新平洋修筑飞机场,作为盟军反攻的空军补给基地。
对驻印军来说,虽然有过相当程度的训练,但丛林战仍是一种特殊的战斗。进入原始森林,茫茫林海,藤葛缠绕,上遮天日,下蔽视线,既无人烟村落,也无道路可循。士兵们每人一把砍刀,靠特制的指北针修正方向,披荆斩棘,艰难行进。有时一天走不到9公里的路,有时一连几天见不到阳光。
为了安全起见,驻印军以战车开路。日军为阻滞我战车攻势,便布置狙击兵破坏我军战车。他们在道路上挖掘单人坑,狙击兵躲在坑内,坑上用树枝草皮伪装。我战车一到,日军的狙击兵就从坑内钻出,将磁性手雷投向战车,贴在战车后部。由于引擎在战车后部,装甲较薄,手雷一旦爆炸,引擎就会被破坏,战车就会失去动力。一开始,我军疏于防范,战车被炸坏两辆。我军吸取教训后,立即加强对路面的戒备。在攻击前进中如遇到可疑地段,就立即打开战车的炮塔盖,机枪手站起来监视后方,发现敌兵立即射杀。同时,不断变换行进队形,缩短战车的间隔距离,以便左右前后监视掩护。这样一来,日军的狙击兵就丧失了立足之地,被一个个发现射杀。(www.daowen.com)
这样,终于接近了日军阵地,却什么都看不到。
日军的防御阵地,都设在两侧的密林里,既没有扫清射界,也没有设置副防御阵地。他们将阵地构筑成环形,其中交通壕四通八达,日军吃喝拉撒睡都在阵地中央,只要存储有足够的粮弹给养,似乎就可以高枕无忧。不仅如此,日军还在一些参天古树上,用沙袋筑起一个个小型碉堡,架设轻重机枪,对我行军队伍进行伏击。
一开始,驻印军吃了一些小亏。行军途中,驻印军以战车开路,步兵在后,班长和军官都手持冲锋枪。日军狙击手等我战车过后,专门点射我持冲锋枪的官兵。
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吃了几次亏之后,驻印军马上调整战术。他们所过之处,先用各种火炮进行广泛射击,将敌阵周围的树木炸得枝叶尽秃,露出一根根枯焦的木桩,如同大火烧过一般,将日军的阵地完全暴露出来。而此时,步兵已掘壕前进到日军阵地前,将日军阵地团团围住。随后,迫击炮、火箭筒、火焰喷射器、轻重机枪、手榴弹,一齐射向敌阵。日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占领新平洋后,第112团又兵分三路,直指大龙河,正式拉开胡康河谷反攻的大幕。
112团一路由唐家卡沿小路攻击沙老,再越大龙河直趋甘家。
一路由唐家卡沿大洛攻击临干沙坎,进而直趋临滨。
一路由临干沙坎进攻于邦。
沙老、临干沙坎、临滨在地势上形成一个直角三角形,而最长的直角边就是大龙河。攻下这三个地方,胡康河谷的要地于邦就会呈现在眼前。
10月30日,112团第1营在营长李克己率领下,穿林越山,直趋临干沙坎。
官兵们个个热血沸腾,口中默念着他们的军歌:
枪,在我们肩上,
血,在我们胸膛。
杀回缅甸去,
报我民族大仇。
久违了!野人山。
他们怎能忘记,一年多前,他们在此倒毙了上万名战友。而今,他们带着仇恨又杀了回来。新平洋、打洛、于邦,曾经走不出的人间地狱,如今却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曾经尸骨堆积的道路,如今已不可辨认。曾经伐倒的大树,如今已长出了新枝。曾经踏出的小道,如今被荒草埋没。曾经歇宿的窝棚,如今却是一堆枯枝败叶。
丛林之中,唯一未被时空磨灭的,就是那一堆堆遮掩不住的白骨。
骷髅的眼眶里,蚂蚁、甲虫进进出出,或许这早已成了它们的洞天福地。而骷髅仰面盯着苍天,森林遮蔽,幽幽暗暗,没有谁肯听它无言的倾述。
这些曾经的战士啊!他们的父母是谁?他们是否还在人间?他们是否还在等待?
他们有妻子和孩子吗?他们的妻子是否知道他们已经阵亡?他们的妻子是不是不肯相信她们丈夫的死讯,而苦苦等待他们凯旋回家的时刻?可是,阴阳阻隔,黄泉遥远,何处是归途?
如今,他们一个个只剩下与骷髅蝼蚁为邻,伴野花盛开,随四季荣枯。森林是他们的屋舍,星空是他们的游园,风雨为他们洗濯污泥,日光为他们带来干爽,野兽为他们守夜,鸟虫为他们鸣唱。
他们不再渴求什么,他们看到活着的战友正在开赴前线,为他和他们的同伴报仇雪耻,他和他们的同伴的英灵,纷纷站立,向活着的战友招手致意。
活着的中国军人,看着这一堆堆白骨,人人心中都悲愤感伤,心绪难平。
他们草草将白骨掩埋,在丛林中堆起一座座新坟。
白骨激励着复仇者冲向敌人的巢穴,随后隐没在荒草孤坟之中。
当天,李克己营一马当先,攻占临干沙坎,毙敌50余名,生俘1人。
旗开得胜,大吉大利。李克己留下一个连与日军在临滨展开拉锯战,自己则率领主力马不停蹄,向于邦杀去。
于邦位于大龙河上游西岸,有小路上通临滨和新平洋,下通大龙河东岸的太白家,距孟拱河谷仅120公里,是胡康河谷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为兵家必争之地。当时,驻扎在该地及附近的日军仅有一个中队。
一开始,112团打得十分顺手,眼看就要拿下于邦,谁知风云突变,战场上突然杀出了数千名日军。
原来为挽救大龙河畔的危局,日军第18师团紧急派出步兵第56联队及山炮兵第2大队,由孟拱出发前来增援。第56联队是日军的一支精锐之师,联队长长久竹郎大佐一向自信满满,起初也没把大龙河畔的一团中国军队放在眼里。
而驻印军方面,原本计划在下一个雨季到来之前,将当面的日军第18师团包围在胡康河谷之内,予以彻底歼灭。而112团攻占新平洋后,史迪威立即决定趁日军主力尚在密支那之际,迅速调集驻印军各部,于12月1日渡过大龙河、塔奈河,迅速占领孟关东西之线,以迂回包抄战术将日军包围于胡康河谷南端而歼灭之,随后再一举夺取孟拱、密支那。但激战之时,史迪威辗转于重庆、开罗之间,忙于开罗会议,筹组桂林训练中心,未能直接指挥。而代行指挥权的柏特诺则昏昧无能,既不清楚日军在胡康河谷的实力,又阻扰孙立人前线增援。结果,拖延月余,让日本援军杀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给后续的作战带来了不少的困难。
11月22日,日军援军一到,便将我112团团团包围。日军突进到112团团部,美军联络官艾吉逊少校被俘,团长陈鸣人集合队伍,拼死突围。但不幸的是,担任殿后的第1营却被日军堵截在河东岸的“李家寨”。
围住第1营的,先是第56联队的第2大队,紧接着第56联队的另外两个步兵大队,以及配属的山炮兵大队也加入了包围圈。
其实,被围的并不是完整的第1营。在长约200米、宽100多米的包围圈里,只有第1营的第2连,以及机枪连一部和迫击炮连的一个排,总兵力不过200人。而日军则是一个加强联队,3000多人。
兵力对比超过10∶1。
此时,112团的第3营也在拉家苏、达卡库陷入日军第55联队的包围。112团团长陈鸣人见后援不继,也不愿坐以待毙,眼看着部下被日军包了饺子。第1营刚刚被围,他即命第1营重机枪连连长丁涤勋,率200多人火速增援“李家寨”。
第1营被困之处实在狭小,根本达不到“寨子”的规模,只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但他们钉死在那里,岿然不动,屡挫强敌,着实是个攻不破的硬寨子。所以战斗结束后,人送大号“李家寨”。
丁涤勋当下领命。他深知任务的艰险,在向“李家寨”进发前,他特意向部下交待两点:一是要在深夜零点以后通过日军的包围圈。如被敌人发现,就迅速卧倒在地,敌人向我们射击,不准开枪还击。如失掉联系,不许乱走,要就地停下来。二是零点以后阔叶林和芭蕉林露水增大,水滴成声,且有节奏,我们的脚要踏着水滴声一步一步地轻巧前进,不能乱步,不能让敌人听出我们的脚步声。
战士们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连长的叮嘱。他们知道前途多难,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但他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头掉不过碗大的疤,子弹穿身也就是透心凉。死算个啥,多杀几个鬼子才叫出息。不用连长作思想动员,大家就已下定了杀身成仁的决心。
当夜,丁涤勋走在最前面,率领着200多弟兄,踏着露水敲响的鼓点,小心翼翼越过了日军的封锁线,安全进入“李家寨”。这样,“李家寨”又多了一支生力军。李克己麾下猛增至四五百人,对敌作战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然而情势仍旧危急,日军随时都有可能攻上前来,李克己立即下令,连夜赶筑工事,将他们固守的那一小块林地,分成8个据点,面向四周的各个方向,分由8班人驻守,各据点之间形成交叉火力,封锁阵地之间的空隙。白天日军步炮协同向守军发起进攻,守军为节省弹药,往往在日军距我阵地只有二三十米时,才开枪还击。原始森林中林木稠密,各种火器在50米之外,都难以发挥效力。日军的炮弹、枪弹虽然猛烈,但多数伤不到人。而等日军步兵靠近我阵地时,守军的自动武器一齐开火,日军既缺乏自动武器,又不能进行火炮支援,所以每次接近守军阵地,都会丢下一片尸体,狼狈逃去。
白天强攻不成,日军又改为夜袭,但守军早有防备。为防止日军夜袭,李克己他们在阵地前30米左右设置了六道陷阱。他们把手榴弹安放在矮树上,或树旁、树藤里,按照一定距离一层一层地布置妥当。手榴弹的引线和树藤绑在一起,日军前来偷袭,触动树藤,手榴弹便骤然炸响。而警戒兵站在战壕的掩体里,凭声音判断来犯之敌,必要时就投掷手榴弹消灭他们。日军夜袭的惯例,往往在距我阵地50米处就开枪射击,守军听到警报,立即进入临战状态。而日军往往还未靠近阵地,就被阵地前的触发式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
经过精心布置,第1营竟在这片狭小的土地上,构筑了一道由各种火力织成的火网。日军每每攻来,非死即伤,只能逃回。
阵地的北端,矗立着一棵大榕树。树围十抱,独木成林,枝叶层层叠叠,风刮不入,雨打不进,连烈日也被阻隔在它的顶部。这棵老榕树身量壮硕,覆盖地面的直径达50米,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走近一瞧,简直就是一座迷宫。横枝旁出斜逸,挂满气根,一缕缕,一撮撮,毛茸茸,白花花,像北方严寒中的雾凇,枝枝杈杈挂满冰凌,又像吊满风铃的屋子,四方纵横错落有致。而走近主干,大大小小几十根板根,上拄天,下撑地,粗的两三抱,细的一两抱,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主干在哪里。
这样一棵老榕树,也只有在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里才有,真让人叹为观止。
李克己和部下们闯到榕树底下,东瞧瞧,西看看,他们可不是前来看稀奇,或者休息纳凉,而是要把它筑成一座空中碉堡。
大树做碉堡,这不是玩笑,而且在日后成了奇迹。
李克己在上面布置了一个加强排,构筑了几处重机枪和轻机枪掩体,不管白天黑夜,还是吃喝拉撒,战士们都在树上坚守。守在树上,四周的一切清晰可见。树的两边是两个林间空地,南边的那个林空长约30多米,宽约20多米,牢牢掌握在我方手中。我军空投补给,全靠这个林空。
日军强攻几次,都被守军打退,因而便想切断我军补给,困死我军。为夺取守军的空投场地,这棵老榕树就成了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但每次日军的重兵围攻,最后都是惨败而归。
危险暂时是解决了,但饮食又成了问题。
被围的第三天,盟军运输机终于在驱逐机的掩护下,投下一箱箱罐头、饼干。干粮是有了,饮水在哪儿呢?
掘地求水,无论下挖多少米,都不见一滴水涌出。热带的天气,一天不喝水,身子就会虚脱。此时,大家一个个渴得嗓子冒烟,喉咙刺痛,个别战士忍受不了,喊着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李克己营长在绝望之余,猛然想到前天在吃芭蕉根的时候,里面仿佛有些水分。他便命部下砍芭蕉根挤水,果然每个芭蕉根都能挤出几碗水来。但这么多张嘴,这点水哪里够用!
一天清晨,李克己发现被砍的芭蕉根竟然冒出了几滴清水,于是又命令部下把芭蕉根挖成碗形,时间不久,里面居然积满了清水。大家欢欣鼓舞,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阵地狭小,芭蕉有限,一段时间之后,水荒又发生了。
但他们不愧是生存力极强的中国军人,一个兄弟在砍葛藤修复陷阱时,发现被割断的葛藤也有清水滴出。他喜出望外,赶紧摘下头上的钢盔接水。两三个小时过去,钢盔里竟是满满当当的清水。
喜讯立即传开。大家在阵地内外,将葛藤砍出斜断面,在断面中心钻出一个小孔,然后将它倒置在水桶、钢盔、饭盒里,让清水一滴一滴地从断面中心淌出、滴下。每根葛藤,每天能滴出二三升清水,每次可滴一个昼夜。放眼望去,森林里满是葛藤。这样,水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就这样,连续奋战一个月,12月21日,孙立人终于率新38师主力赶到临干沙坎。
24日凌晨,新38师第114团在美空军支援下,向于邦发起进攻。被围的弟兄积极策应,由内向外发起反攻,日军阵脚大乱。
4天之后,围困于邦的日军第56联队的第3大队大部被歼,留下数百具尸体,大队长渡边凄凄惶惶率着残部逃往太白家。
与此同时,我第113团也将临滨、沙老一带的日军击溃。至此,大龙河与新平洋之间,已难觅日军踪迹。
打扫战场,我军缴获日军名为“缅甸派遣菊字第八〇九二部队(即第18师团步兵第56联队的番号)”的训令,上面写道:“支那军射击精准,自动火器阵地秘密,射界清楚,指挥联络及奋勇攻击之精神,远较过去任何支那军为强。吾人应依据过去各次作战之教训,切实研究新战法及教训。”
日军反过来开始了溃败逃亡。溃逃途中,在于邦对岸公路边竖着一块木牌。牌子上赫然写着:“你们这次胜利了,我们佩服你们厉害,孟关再会吧!”
而在临滨,败退的日军竟然立牌求饶。追击途中,我官兵发现一块木牌上用日文写着:“中国弟兄们,不要追了吧,我们已经让步了!”
昔日不可一世的“皇军”,如今逃亡犹嫌不及,竟连连求饶。
中国军队在精神上,第一次打败了日军。
新38师旗开得胜,新22师也不甘落后。
1944年1月23日至25日,新22师第65团以围魏救赵战术,突进至大洛盆地,将日军步兵第55联队第3大队围歼,大队长冈田公少佐仅以身逃。打扫战场,仅在塔奈河流向大洛盆地的隘口处,就发现了123具日军尸体。
尔后,第65团横越畹达克山,击破第55联队第1大队室积忠少佐所部,逼近腰班卡,突然出现在了日军的侧背后。而不久之前,第18师团的参谋长大越兼二大佐还判断,畹达克山地形极为险峻,可以坚守到3月末。
与此同时,第38师的第113团也一路斩关夺隘,于1月17日逼近了太白家。经数日激战,败退至太白家的日军第56联队再次被击溃。2月1日,太白家落入我军手中。
两个月的战斗,驻印军高歌猛进,势如破竹,而日军则江河日下,一路溃败。
此时,作为第18师团核心战力的第55、第56两个步兵联队,已丧失了大部分的战斗力。在这个魔鬼谷地,骄横的日军再也没有了逞凶的能力。
他们哀叹道:“热带森林里的战斗,原本是我军的特长,但在障碍物和猛烈的迫击炮火面前,却无法发挥威力。无论在哪一战场,都是由于敌人逐次渗透到侧背而被迫撤退。”
一比一的兵力,都能把最精锐的日军打成这样。放在以前,廖耀湘、孙立人和他的部下们,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然而,今天这一切都是现实。
中国军人开始站立起来,傲视他们曾经畏之如虎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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