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上述亲属之间的犯罪行为因其本身之间的服制关系而影响彼此的定罪量刑外,为了维护中国传统社会家庭伦理,“使老疾之尊长得到奉养”,[61]《大明律》在承袭前朝的基础上,制定了“犯罪存留养亲”专条。“凡犯死罪,非常赦所不原者,而祖父母、父母老疾应侍,家无以次成丁者,开具所犯罪名奏闻,取自上裁。若所犯徒流者,止杖一百,余罪收赎,存留养亲。”[62]该律条也为清朝所继承。这也就意味着犯罪方因“亲老丁单”可能会存在存留养亲的情况,进而影响其量刑。而是不是只要犯罪方具备了“亲老丁单”这一要素,在司法实践中就可声请存留养亲呢?结合对《驳案汇编》相关判例的梳理可知,出于公平、公允的角度,不仅犯罪方需要具备亲老丁单这一要素,还需要被害方不是单丁方可声请留养,如“陈龙用石掷伤马二抽风身死一案”[63]即是这方面的体现。在该案中,陈龙殴马二伤重致死是否能够准许留养,不仅取决于陈龙父亲“陈立刚,现年七十二岁,止生该犯一子,家无以次成丁”,还需要查实马二是否为独子。为了更好地理解案情,特将判词分解如下:
时间:乾隆十二年(1747年)四月十六日
地点:直隶
被告人:陈龙
被害人:马二
案情:乾隆九年(1744年)四月二十一日,陈龙在热河卖炭,马二向之借钱,陈龙许诺卖完炭后再借给其。岂料马二因醉酒而逞凶斗狠,陈龙无奈与之互殴,将之殴伤,过两日抽风死亡,“陈龙载炭推卖,马二向借钱文。陈龙答以卖完借给。讵马二醉后逞凶,陈龙情急,拾石掷打。马二低头避石,适伤顶心偏右。马二复加詈骂赶殴。陈龙又拾乱石掷打,致伤马二额颅、额角等处。至二十三日抽风殒命”。(www.daowen.com)
判决依据与结果:1.根据陈龙所供,直隶总督那苏图根据法律科处其流刑,并申请留养,“将陈龙依‘伤风身死’例拟流并请留养”。
2.刑部因陈龙所犯与“伤风身死”例不符,因此对那苏图所判予以驳审。而那苏图认为马二身上的伤若能仔细护理,不致死亡。并且援引“苌悦割伤李有成中风身死一案”,坚持之前所判,“经臣部以‘陈龙拾石掷伤马二顶心、额颅、额角,伤皆致命,重至见骨,且仅逾二日身死,与原殴伤轻之例不符’题驳去后,嗣据该督疏称,致命重伤之人果能小心调护,多不伤生;失于调护以致伤处进风,因而身死。既因冒风,例无抵法;风由伤入,是以拟流。如乾隆三年十一月内,河南辅臣尹会题苌悦割伤李有成中风身死一案。缘苌悦拾镰划伤李有成肚腹,越六日中风殒命。将苌悦拟绞具题,奉部以‘李有成系中风身死,自应照‘原殴轻伤’之例定拟。不得因伤系金刃拟以绞抵,将苌悦改拟杖流’在案。洞彻因风致死之例,用法至平,所当取则。今陈龙石伤马二虽系致命,尚非金刃。马二甫经一夜辄解包洗涤,以致进风速死。陈龙应请仍照原拟拟流并请留养”。
3.刑部依据如下三点对那苏图的判决予以驳斥:其一,陈龙石殴马二之伤二三处致命,故那苏图的科处有任意宽减之嫌,“复经臣部以‘伤风身死,减等拟流’之例,特将‘原殴伤轻不致于死’二语首先揭出。则凡伤重本足毙命者,不得滥邀宽减。今陈龙石伤马二重至见骨,既非伤轻,实足致命,自应仍按本律拟抵”;其二,陈龙殴马二伤与苌悦割李有成之伤不能相提并论,且二人身死的时间以及当时伤口的复原状况亦不可同日而语,因此驳斥那苏图任意援引判例,故为轻重,“至该督所称苌悦割伤李有成肚腹,虽属致命,但其割伤一处,死越六日,原殴轻伤已可概见。今马二三处致命,二处见骨,当即受伤倒地,仅逾二日毙命,岂得援引附会,故为轻纵”;其三,刑部主张是否声请存留养亲,不仅要看陈龙是否“亲老丁单”,还要看马二是否“亲老丁单”,那苏图不查明此处显然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不查明被杀之马二有无父母、是否独子,辄违声请留养,更与定例不符”。
4.那苏图仔细检查马二的伤口,认为确实属于伤重,应该根据刑部的驳审,将陈龙依法改拟为绞监候,但鉴于该案审断在乾隆十一年正月初三日恩旨以后,故依恩旨减为杖一百、流三千里,“今细核马二伤既致命,重复见骨,诚如部议,虽不抽风亦足毙命,将陈龙改拟绞候……陈龙犯事羁断在乾隆十一年正月初三日恩旨以前,系部尚未完结之案,……查陈龙因马二詈骂欲殴,拾石还掷,适伤毙命,与恩旨减等之例相符。将陈龙减为杖一百、流三千里”。同时鉴于陈龙确实亲老丁单,而马二无处可查,援引“林万树踢死不知姓名乞丐一案”,准许陈龙留养,“陈龙父老丁单,例应留养。但被杀之马二是否独子,查无确实籍贯,无从取结,……查乾隆九年原任湖广巡抚晏斯盛题林万树踢死不知姓名乞丐一案,将林万树拟绞。因该犯亲老丁单,其已死之乞丐是否父母尚存、有无兄弟,屡次示召,无人出任,……经臣部议,复奉旨‘林万树从宽免死,照例发落,准留养亲。……’臣部行文该督将陈龙照‘免死流犯留养’例枷号两个月,满日责四十板,准其存留养亲”。
相比于明代而言,清朝,特别是“到了康熙时期,随着封建统治的日益巩固,清王朝在处理个案的基础上形成一系列例文与成案,逐渐放宽了对留养的限制,使此制得到前所未有的广泛推行”,如“对杀人的放宽”“对强、窃盗的放宽”“对‘十恶’的放宽”“对诬告的放宽”“对孀妇独子的放宽”“对监候待质犯的放宽”“对存留承祀的放宽”等。[64]然而,在司法实践中,出于对专制社会统治秩序的维护,对犯罪方的惩戒,也是尽量给予被害方一个相对公平的对待,司法官员往往会对留养制度的适用作出诸多的限制,如“东平州民王伦祥殴伤陈英身死一案”中,尽管王伦祥父亲“王益仁实系年已七十三岁,家无次丁”,但根据“乾隆十四年九月内,臣部奏准定例‘嗣后凡理直伤轻仍照定例遵行外,如该犯或系理曲或系金刃重伤致死,虽系亲老丁单,不准留养’”,而“王伦祥执持铁锄钩,将陈英殴打多伤骨折致毙,殊属情重”,因此不准其留养。[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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