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对《驳案汇编》中所载驳案的梳理,我们会发现亲属之间因人身相犯而产生的刑事案件还是非常多的,犯罪主体涉及父子之间[37]、母子之间[38]、夫妻之间、[39]兄弟之间、[40]兄妹之间[41]、翁媳之间、[42]婆媳之间[43]叔嫂之间、[44]、无服制的疏亲属之间[45]等;犯罪的种类涉及亲属之间相告、[46]相杀、[47]相殴[48]等各方面。虽然,这与《驳案汇编》编纂原则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也充分证明了当时亲属之间相犯的案件,确实是困扰司法者的一项重要内容。限于篇幅,同时也是从论证本书核心论点的角度出发,笔者将之笼统地分为两个方面来阐述,即尊亲属侵害卑亲属和卑亲属侵害尊亲属。为了更为直观地观察当时司法官员在审理这两类案件中的审理趋向,笔者截取了两个期亲叔侄之间相谋杀的案件作为分析的范本。其一,胞叔谋杀其侄的驳案,如“横州民蒙胜现商同伊子蒙相才捆溺胞侄蒙相正身死一案”[49]即是尊长殴杀期亲卑幼的典型案例。在该案中,蒙胜现因其胞侄蒙相正屡次争闹分析其母谢氏在日已被官府认定为之生养死葬的赡田,而趁蒙相正酒醉,与子蒙相才殴打、困缚,并将之扔入河中致使其溺死。尽管,刑部认为蒙胜现所作所为性质极为恶劣,因此加等处罚,科刑绞监候,与常人之间谋杀已成而被判处斩监候,显然为轻。为了更好地理解案情,特将驳案分解如下:
时间:乾隆四十年(1775年)八月初三日
地点:广西
被告人:蒙胜现、蒙相才(蒙胜现之子)
被害人:蒙相正(蒙胜现之胞侄)
案件相关人:谢氏(蒙胜现之母)、蒙胜育、蒙明珍、陈氏(蒙相正之妻)等
案情:1.蒙相正在祖母谢氏在日欲出卖其赡田,已被谢氏控告且经官责罚,并认定该赡田为谢氏生养死葬之用,“蒙胜现之母谢氏在日,系蒙胜现供赡,原有赡租八石。乾隆三十五年,蒙相正欲将赡田出售,以致谢氏呈控。经前牧讯明,租谷仍归谢氏以为生养死葬之费,并将蒙相正责惩结案”。
2.谢氏身故后,蒙相正又欲分得部分赡田。蒙胜现在其吵闹下言埋葬其母谢氏后再行分析,而蒙相正詈骂其叔。蒙胜现遂将该事告知族老蒙明珍、族人蒙胜育,“迨三十八年五月谢氏身死,蒙相正又图争分此租。十二月十八日与蒙胜现角口,蒙胜现以葬母后始分,蒙相正出言詈骂。蒙胜现经投族老蒙明珍,未向理论。二十六日,蒙胜现见蒙胜育亦诉知前情,蒙胜育曾经劝解”。
3.蒙相正酒醉归家又找其叔欲分析赡田,且言不分析则与之拼命,被蒙胜育劝回且与蒙胜育饮酒。而蒙胜现害怕遭毒手,遂与其子蒙相才商量乘蒙相正酒醉将之捆缚扔进河里淹死,“至三十日将晚,蒙相正饮入醉乡,回家复与蒙胜现争分赡租,并声言今晚不将赡田分开,大家都活不成等语,与蒙胜现争闹拼命。适蒙胜育路过,闻声进视,将蒙相正拉回伊家劝解。蒙胜现恐蒙相正转回仍欲分租拼命,虑遭毒手,随起意乘其酒醉易制,即商同伊子蒙相才,嘱令携带杠索同赴塘塍等候蒙相正回家,将伊困缚弃河致死泄忿。……蒙胜现恐蒙胜育张扬,当赴蒙胜育家嘱勿泄漏”。
4.蒙相正在蒙胜育家饮酒后,蒙胜育送其回家中遇到等候的蒙胜现父子。蒙胜现父子将蒙相正殴打捆缚,蒙胜育呼救被恐喝制止,奔跑回家。而蒙胜现父子将蒙相正扔到河中溺毙,且嘱咐蒙胜育不得泄露,“比值蒙相正在蒙胜育家又同蒙胜聚共饮岁酒,复相劝解。蒙胜聚见蒙相正酒醉步履不稳,遂嘱蒙胜育伴送回家。走近塘塍,蒙胜现、蒙相才已先在彼,蒙相才随打蒙相正右胁一拳,蒙相正弯腰声喊,蒙胜现即将蒙相正随势推跌,骑压身上。蒙相正酒醉被殴,仆地不能转动。蒙胜育近前劝阻。蒙胜现坚执不听,即扯蒙相正身穿夹衣烂布塞口,先背缚其两手。蒙相才用携去藤蔑捆其两脚。蒙胜现用绳捆缚项颈连肩胛、胳膊,嘱蒙相才穿杠同抬弃河。蒙胜育喊救,蒙胜现用言吓禁,蒙胜育畏伊父子强横奔回。蒙胜现与子蒙相才遂将蒙相正抬赴河干,弃河溺毙”。
5.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正月初二日,蒙胜育害怕蒙相正妻子陈氏向其追问,遂向蒙胜现抱怨。蒙胜现给其200文钱转交给陈氏,言是其夫寄回,以期安慰陈氏,“蒙胜育虑及蒙相正之妻陈氏必向伊根问,随赴蒙胜现家埋怨。蒙胜现当交钱二百文捏作蒙相正寄回之钱,托蒙胜育转交安慰”。
判决依据与结果:1.根据蒙胜现等人的供词,查清他们之间的服制关系,结合案件事实,广西巡抚熊学鹏认为蒙胜现符合“伯叔故杀侄”的法律规制范围,而科处其流二千里、杖一百,蒙相才、蒙胜育也依法科责,“讯供通详饬审,供认前情不讳。查蒙相正祖母谢氏赡租八石,经官审断作为生养死葬之费。……查蒙胜现系蒙相正期亲服叔。此案衅起蒙相正争分赡租,并非蒙胜现争夺蒙相正财产。虽曾经构讼,蒙胜现讼未亏屈,无仇可挟。今蒙胜现因恐蒙相正仍欲分租拼命,辄起意谋死,应照本律问拟。蒙胜现合依‘伯叔故杀侄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律,应杖一百、流二千里。蒙相才、蒙胜育分别以杖流枷责”。
2.刑部认为熊学鹏所呈似有前后抵牾之处,即该赡田若系官断公产则应无葬母后再行分析之语。因此,刑部驳斥其可能存在认定事实错误,即蒙胜现杀害蒙相正是因争产不睦而故杀;若是,则其援引审断的法律亦是错误的。是以,刑部要求其重新审拟,“是此项赡租,如果州断公产,则蒙相正又图争分之时,蒙胜现即不应答以葬母后始分。今蒙胜现既有此语,则蒙相正亦似有应分之产。况前经州断有案,则争分之时何难再行控理?乃蒙胜现因蒙相正欲图分产,屡次吵闹,心怀忿恨,辄行起意,商同伊子蒙相才乘其酒醉谋死泄忿,即属争产不睦故行杀害。今该抚以此案衅起蒙相正争分赡租,并非蒙胜现争夺侄产,将蒙胜现照故杀侄本律拟流,殊未允协。应令该抚再行详审,务得实情”。(www.daowen.com)
3.熊学鹏详加审讯案情,确认所争赡田是用来给谢氏生养死葬的,不属于蒙相正承分的范围。而之所以蒙胜现言待母葬后分析,是为了避免吵闹而随口答应之词。因此,其认定之前援引“伯叔故杀侄”律是准确的,但考虑到蒙胜现所为比较恶劣,而加重处罚,科以绞监候。对于蒙相才也根据所犯,结合二人之间的服制,科以杖流。这一审拟得到刑部的认可,并加以贯彻和实施,“谢氏赡田,生为供养,死为丧费,蒙相正实属无分。……蒙胜现致死胞侄蒙相正,虽非图产,但恐蒙相正醉回复图拼命,辄起意商同伊子乘其酒醉,骑压拉布塞口,捆缚弃河溺毙,实属情重。应钦遵谕旨,拟绞监候,秋后处决。蒙相才系蒙相正大功服兄,同谋加功,应按服制,照‘为首之罪减一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至配所折责四十板”。
其二,侄儿谋杀胞叔的驳案,如“罗田县民曾志广尚同在逃之曾权谋杀胞叔曾生迥身死一案”[50]即是卑幼谋杀期亲尊长的典型。在该案中,曾志广因与其叔曾生迥争为长房立继而心生忿恨,遂贿赂与叔素有嫌隙的曾权万一同谋杀曾生迥。在厘清二人之间服制关系的基础上,湖北巡抚郑大进和刑部官员科处曾志广凌迟处死的刑罚处罚,这显然比凡人之间的谋杀行为科刑要重得多。为了更好地理解案情,特将驳案分解如下:
时间: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十月二十日
地点:湖北
被告人:曾志广、曾权万
被害人:曾生迥(曾志广之胞叔)
案件相关人:曾溥(曾志广之祖)、周氏(曾志广之伯母)、曾启后(曾志广之子)、曾生选(曾志广之胞叔)等等
案情:1.曾文玉死后,其母周氏见其媳涂氏愿意守节,与其翁曾溥商议将曾志广之子曾启后为之承嗣。而曾生迥欲以其次子曾喜为其兄曾生进承嗣,两相争执不下,“曾文玉物故无嗣,遗有田产。四十四年二月,曾文玉之母周氏商议伊翁曾溥欲立曾志广之子曾启后为曾文玉承嗣。曾生迥不服,要将伊次子曾喜与周氏承祀。周氏因曾生迥平素强横多事,不愿过继其子;且念伊子曾文玉系属长孙,娶妻涂氏情愿守节,不便绝嗣,争执未定”。
2.曾志广因曾生迥争继图产,心生忿恨,遂许诺给予钱财而勾结曾权万,骗诱其叔至萧家湾山下塘边以杀之,“曾志广见曾生迥从中霸继,心生妒恨。……嗣曾志广又闻曾生迥欲将曾文玉遗妻涂氏嫁卖,希图稳得绝产,遂起意谋杀泄忿。虑一人不能济事,于四月初十日早向素与曾生迥不睦之曾权万商谋帮助,许给钱五千文。曾权万应允,议定是日下午曾权万先往萧家湾山下塘边等候,伊诱曾生迥至该处致死。……将晚时候,同至萧家湾山下塘边,会遇曾权万,坐歇闲谈。曾志广故意提及大房立继之事,曾生迥执意欲将伊次子过继,曾志广斥其图产,曾生迥气忿混骂。曾志广、曾权万预先拾石在手,乘曾生迥未曾防备,曾志广连殴曾生迥脑后两伤,曾权万亦用石打伤曾生迥头上两下。曾生迥向曾权万扭殴,又被曾权万连殴头上两伤晕倒。曾志广复殴曾生迥顶心偏左、卤门右两伤殒命”。
判决依据与结果:1.根据曾志广等人所供,核清其与被害人曾生迥是期亲叔侄关系,湖北巡抚郑大进将曾志广依“谋杀期亲尊长”律,科以凌迟处死。其立继之事因二房、三房争继酿成命案不得承嗣,因此要求另行择人立嗣,“报县验审,供认不讳。曾志广系曾生迥期亲胞侄,……此案曾志广因谋夺继产,将期亲胞叔曾生迥用石殴毙,情罪极为可恶。该抚照律拟以凌迟处死,并声明曾文玉无嗣,应听户族另行议立,其二房、三房现因争继酿命,均不准其继立”。
2.曾权万、曾永芳因逃窜,待抓获后另行审拟,“在逃之曾权万、曾永芳,严缉获日另结”。
同样是发生在叔侄之间的犯罪行为,但一方为胞叔谋杀亲侄,一方为胞侄谋杀亲叔,其刑罚处罚却大相径庭:一为绞监候,一为凌迟处死。这样差别很大的审拟之所以都能成为成案,以供司法官员在审理相类似的案件时“引证比附”,是因为它们均是符合“亲亲尊尊”的内在要求的,是“准五服以治罪”的司法呈现,是符合大众心理对司法正义的要求的,也是吻合中国传统司法理念的内在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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