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一份1890年度人口调查局局长的报告中有这样几句重要的话:“直至1880年(包括1880年在内),我国曾经拥有一片新拓居地的边疆,但是,目前未开发的地区已经被各个相互独立的定居点占据,所以几乎不能说有边疆地带了。因此,人口调查报告中将不再就边疆的范围及其西进的发展等内容进行讨论。”这一简要的官方声明标明一个历史上伟大的运动已经结束。直至今日,美国历史大体上可以说是西部开拓殖民的历史。从一片自由土地的存在及其不断收缩,以及美国向西开拓殖民的进程便可以说明美国的发展。
在各种制度及宪法的制定和修正中,存在着赋予这些机制以生机并使其能够应对不断变化的情况的生命力。美国制度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不得不自我调整以适应其不断扩张的民族所发生的变化。这些变化是:跨越一个大陆,征服茫茫荒野,以及在所到之处把边疆的原始经济、政治条件发展成为复杂的城市生活。卡尔洪①在1817年宣称,“我们是伟大的,正在迅速地——我要说可怕地——发展着!”他的这句话谈到了美国生活的一个显著特点。各个民族都在发展进步,政治学起源理论已经强调得够多了。然而,在大多数国家,发展仅仅限于有限的领域。而如果这个国家领土扩张,她就会遭遇被自己征服的其他发展中的民族。但是,美国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仅仅观察一下大西洋沿岸,我们会发现在一个有限的区域里体制的演进如此司空见惯。例如代议制政府的产生;由简单的殖民政府发展成复杂的政府机构;从没有劳动分工的原始工业社会进化成为工业文明社会。但是除此之外,在我们向西部扩张的进程中所能到达的每个地区,这种进化过程也在重复进行。这样说来,美国的发展不仅表现为沿着一条边线向前发展的过程,而且表现为在不断推进的边疆地带上退回原始状态的同时实现新的发展。美国社会的发展就是这样在边疆持续不断地、周而复始地进行着。美国生活这种不断的再生性和流动性,这种向西部扩张带来的新的机会以及与简单的原始社会不间断的接触为美国性格提供了主导力量。要真正理解美国的历史,观察的视点不在大西洋沿岸而在大西部。
边疆在这一进程中是向西部移民浪潮的前沿——是野蛮与文明的交汇点。从边界战争和围猎的角度论述边疆的著述颇多,但是作为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一个领域而加以认真研究方面,边疆却被忽视了。
美国的边疆和欧洲的边疆截然不同。欧洲的边疆有一条贯穿人口稠密地区的、构筑了防御工事的边界线。美国边疆最为重要的是它处在自由土地这一边的边缘上。在1890年的这份人口调查报告中,美国边疆是指人口密度为一平方英里有两人或两人以上定居地的边缘地区。这个说法颇有弹性,而就我们的目的而言并不需要有明确定义。我们要讨论的是整个边疆地带,它既包括印第安人居住区,也包括人口调查报告中提到的“定居地”外的边缘地区。这篇论文不打算面面俱到地论述这一话题,目的仅在于提醒大家边疆是一个可以提供丰富内容的研究领域,同时提出与之相关的几个问题。
在美国的开拓中,我们必须注意到欧洲生活方式如何进入这个大陆,美国如何改变并发展了这种生活方式,同时又对欧洲产生了影响。我们早期的历史是有关欧洲的萌芽在美国环境中发展问题的研究。研究美国制度史的学生们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从日耳曼找寻源头,很少考虑美国本身的因素。边疆是美国化最为迅速和有效的前线。荒野完全主宰了殖民者……边疆的环境起初对于移民来说,影响过于强大,他必须顺其自然接受环境提供的一切,否则他就会灭亡。因此,他只有适应印第安人开辟出的林中空地,沿着印第安人的足迹行进,渐渐地他改变了这片荒野。但是,结果并非将这里变成旧欧洲,也并非是单纯的日耳曼萌芽的成长……事实是,在这里诞生了一个新的产品——美国。开始时,边疆就是大西洋沿岸。准确地说,它是欧洲的边疆。随着向西部的迁移,这个边疆愈来愈成为美国的边疆。正如连续的冰川作用带来冰蚀现象,每一个边疆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而当边疆一旦成为一片定居地后,那里仍带有几分边疆的特征。因而,边疆不断向西推进就意味着欧洲的影响不断远去,而美国边疆的独特性不断增强。研究这个进程,研究在这些状况下成长起来的人及其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果,就是研究我们历史中真正的美国部分……
从这些前后相继的边疆里,我们会发现已经成为标志,并且影响边疆特点的自然界线,它们是:“瀑布线”;阿勒格尼山脉;密西西比河;大致呈南北流向的密苏里河;大约位于西经99度的干旱地带边界线;落基山脉。瀑布线标志了十七世纪的边疆;阿勒格尼山脉标志了十八世纪的边疆;密西西比河是十九世纪前二十五年的边疆;密苏里河是十九世纪中叶的边疆(加利福尼亚移民运动除外);落基山脉和干旱地区则是现在的边疆。每个边疆都是通过一系列与印第安人的战争获得的。
从大西洋沿岸的边疆就可以研究重复演绎的边疆发展的起源问题。复杂的欧洲生活在茫茫荒野上突然陷入简单的原始生活状态。第一个边疆必须应对的是印第安人问题;公共土地的处理问题;与旧定居地的交流方式问题;政治组织的推广问题以及宗教和教育活动的开展问题。而这些及类似问题的解决又为下一个边境提供了指南。美国学生没有必要到“最初的小镇——斯列斯威克”去为发展和连续的规律寻找例证。例如,他可以通过对殖民地土地政策的研究发现我国土地政策的发源;他可以发现国家制度是如何经过各项法令与各个边疆的习俗相调适的过程而发展完备起来。他还会发现塞拉山区的矿山开采法律和威斯康星、伊利诺伊和爱荷华等主要矿区的采掘经验之间有怎样的联系,以及我国印第安人政策是如何经历过各个边疆地区一连串的试验。每个新成立的州都从旧的州那里找到了完备其政治制度的材料。每个边疆都对美国特点作出过类似的贡献……
但是,除了这些相似之处,还存在着由于时间和空间的原因而产生的根本差异……
将这些边疆地区一一标明出来,并进行详细的对比,这个工作值得历史学家来完成。这不仅有助于得出有关美国的发展和特征的更为恰当的概念,而且还将对社会历史作出十分宝贵的补充。
意大利经济学家洛里亚①极力提倡对殖民地生活进行研究,从而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欧洲发展的各个阶段的问题。他认为,殖民拓居地对于经济科学的意义正如揭示原始地质成层现象的山脉对于地质学的意义。他说,“欧洲花费了好几个世纪去寻找一把打开历史之谜的钥匙,却一无所获。可是,这把钥匙就在美国,这个没有历史的国家却明明白白地揭示了世界历史的发展过程。”这句话颇有道理。美国的情况正像是社会历史中巨大的一页。当我们逐行细读它横亘东西的书页时就会发现其中对社会进化过程的记载。开始时,是印第安人和白人猎手;接着,因为商人这文明探路者的进入导致野蛮的瓦解。我们读到对大牧场生活中畜牧生活的历史记录;在定居人口稀少的农庄上开垦土地,种植不必轮种的谷物和麦类作物的生产场景;人口比较稠密的农业定居地上精耕细作的生活场景;最后是建立起城市和工厂的工业组织。这样一页内容对于人口调查统计专业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但是,对这些内容历史学家却利用得太少。对于东部各州来说,这一页已经被重新改写了。如今以工业为主的州在十多年前只是一个深耕细作的农业区。在这之前,这个地区是一个种麦区。而在更早些时候,这里是一片吸引着放牧人的“大牧场”。因此,如今正在发展制造业的威斯康星仍然拥有各种农业。但在早些时候,它像今天的北达科他一样,差不多完全是一个谷类种植区。
……对各类边疆作了大致概括之后,下面我们来探讨一下边疆对东部和旧世界有哪些影响……
首先,我们注意到边疆促进了美国人混杂的民族性的形成。起先,沿海一带主要是英国人,但是后来美洲大陆的移民浪潮涌向了自由的土地。自从早期殖民地时期开始,情况一直如此。苏格兰-爱尔兰人和来自帕拉蒂纳特的德国人,或称“宾夕法尼亚荷兰人”构成了殖民地边疆人群的主要成分。除这些人之外,还有获得自由的契约奴即用劳力抵偿债务的人,他们在服役期满之后就来到了边疆地区……。一般来说,这些以劳力抵偿债务的人大都并非英国人,在边疆这个大熔炉里,这些移民都被美国化了,获得自由并融合成一个混合的民族。无论是其民族性还是其性格特征,这个民族都和英国人截然不同。这个过程从早期直至现在一直在持续着。十八世纪中叶的柏克①和其他作家都相信,“宾夕法尼亚在语言文学、生活方式甚至性格爱好等方面都面临着全面外国化的威胁”。在南方边疆,德国人和苏格兰-爱尔兰人的影响只是略次之。十九世纪中期,德国人在威斯康星的影响十分之大,一些重要政论家甚至期望通过让德国人集中拓居的方式,在美国建立一个德国人的州。这些事例提醒我们,不要因为美国存在英语这个共同的语言这一事实,就错误地认为其祖先也是英国人。
另一方面,边疆的推进减少了我们对英国的依赖。沿海地区,尤其是南部沿海地区缺乏多样性工业,因此产品依赖从英国进口。在南方甚至各种食品也依赖北方殖民地供应。…… 不久,边疆地区就出现了对商人的需求。随着边疆由沿海向西部推进,英国人越来越难以将物品直接送到消费者的码头,并将当地的主要农作物运走。因此,主要农作物一度让位于多种多样的农产品。只要看一看边疆的推进是如何激发了沿海城市,如纽约、巴尔的摩等加入到华盛顿称之为“一个新兴的帝国广泛而重要的贸易”竞争的行列,我们就会了解边疆在这阶段对北部地区的影响之大。
边疆对于最大限度发展联邦政府权力、并在政府行为中发挥最大作用的立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有作者曾对关税、土地及国内改革问题进行过讨论,认为这些问题从属于奴隶制问题…… 这是一种错误的看法。由于边疆开拓者需要沿海地区的产品,因此开始出现一系列重大的国内改革,制定铁路法规,这对于全国一体化产生了重大影响。关于国内改革曾经有过激烈争论,其中包括意义重大的宪法问题。在投票中出现了地方团体,这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具有深远意义。在向西部移民过程中,宽泛解释宪法的情况增加了。但是,西部并不满足将农场带到工厂。在克莱①——“西部的哈里”领导下,通过了保护关税法,提出由农场办工厂。受边疆影响的国家立法的第三个重要主题是公共土地的处理问题。……
可以完全肯定地说,有关土地、关税及国内改革的立法——主张全国化的辉格党的美国体系——是以边疆的思想和需求为根据的。但是,不仅在立法方面边疆与大西洋沿岸的区域主义相对抗,而且在经济和社会特征方面,边疆与区域主义也是针锋相对的。边疆地区的人和中部地区的人比较相似,但不同于其他两个地区的人。宾夕法尼亚曾经是边疆人口迁移的发源地。尽管那里的定居者沿着大谷地进入弗吉尼亚西部和南北卡罗莱纳,但和后来在整个南方发展其工业模式的南方潮水地区相比较,南方边疆居民的工业社会更接近中部地区。(www.daowen.com)
中部地区是经由纽约港口面向整个欧洲的开放的通道。南方潮水地区是典型的英国人,但因为那里有温暖的气候和奴隶的劳作,他们在大庄园过着豪华的生活。新英格兰代表了英国的一种特殊的运动——清教主义。中部地区的英国色彩较之其他地区要淡薄,那里各种民族混杂,社会形态多样,地方政府采取城县混合制,经济差别很大,宗教派别众多。简而言之,中部地区是个介于新英格兰和南方之间、东部和西部之间的地区。它代表了现代美国所体现的混合的民族性,非英国人群之间彼此共容的情形。这些非英国人占据着一条河谷或是一小块定居地,他们种类很多就像是欧洲的版图呈现出多样性。中部地区的特征是民主的和非区域性的,如果不说它是全国性的话。那里居民“随和、宽容而自足”,物质繁荣信念根深蒂固。它是现代美国的典型代表。它的区域性最少,这不仅因为在地理位置上它处在南北之间,而且因为其边疆和定居地之间毫无屏障阻隔。同时,由于水利系统完备使它既能连接南北又能沟通东西。因此,中部地区成为典型的美国地区。即便以地域观念顽固的新英格兰人为例,中部地区的地理位置使他远离西部边疆,但在西进的过程中,他会因为在纽约或宾夕法尼亚停留而将强烈的区域主义丢在了半路上。
……这种全国化的趋势……将杰斐逊民主转变为门罗的国家共和与安德鲁·杰克逊的民主。1812年战争时期的西部以及克莱、本顿、哈里森和杰克逊时期的西部由于中部各州和群山的阻隔,与沿海地区联系隔绝,在全国化趋势上具有其一致性。南方和北方在密西西比河流域交汇并融合成了一个国家。各州之间的移民流动持续不断——这正是思想和制度相互交流的过程。即便各方就奴隶制问题在西部边疆发生了激烈的斗争,那也并不能削弱,反而证实了这句话的真理性。奴隶制有种不会自动消亡的区域性,但在西部,它就不再可能是区域性的了。那位伟大的边疆人曾经说过,“我相信,我们的政府决不可能永远容忍半奴隶半自由的状况。她或是成为奴隶制国家,或是成为自由的国家。”国内的交流往来是促进民族主义的最有效因素。人口流动会打破地方主义,而西部边疆使人口流动现象无法阻挡。其影响源自边疆并深深波及大西洋沿岸,甚至旧世界。
但是,边疆最为重要的影响在于推动了美国和欧洲的民主。如前文指出的,边疆是容易产生个人主义的地方。由于殖民地的荒野状况,复杂的社会体制突然陷入了简单的以家庭为基础的原始组织。这个趋向是反社会的。它对控制,尤其是任何直接的控制产生反感,征税人被视为压迫的代表……殖民地盛行的边疆状况是解释美国革命的重要因素。当时,个人自由和缺乏完全有效的政府有时竟混为一谈。边疆的这一状况也有助于说明在邦联时期组建一个强有力政府之艰难。而边疆个人主义从一开始就促进了民主的发展。
合众国成立后的最初二十五年中加入联邦的边疆各州都实行民主选举的规定,这对原来联邦中的各州产生了重大影响。人们纷纷被吸引到那些边疆州去。选举权的扩大势在必行。西部纽约迫使纽约州在1821年的制宪大会上规定扩大选举权。西部弗吉尼亚迫使潮水地区在1830年制定的宪法中加入了更加广泛的选举权条款,并赋予边疆地区与“潮水地区”基本上相当的代表权。民主成为全国一支有效的力量是伴随着杰克逊和威廉·亨利·哈里森领导下的西部优势的出现而发展起来的,这意味着边疆的胜利——尽管其中既有好的成分也有坏的成分……
只要存在自由的土地,就存在发挥能力的机会,并且拥有经济权力保证了获得政治权力。但是,在自由土地中孕育出的民主具有强烈的自私自利和个人主义倾向,在行政管理和教育方面缺乏宽容,同时,对于个人自由的要求大大超越应有的限度。这种民主虽有其益处,也有其弊端。美国个人主义对于政府管理事务持漫不经心的放任态度,这使得党政分赃制和由于缺乏高度公民精神而产生的一切显而易见的罪恶都有可能产生。在这方面,也可以看到边疆环境纵容不严格的商业信誉、滥发纸币和银行欺诈所产生的影响。在殖民时期和革命时期,边疆地区是货币发行泛滥最为严重的地方。1812年战争时的西部重现了当时的边疆状况,而在新一轮边疆地带又重演了1837年危机时期的银行投机和欺诈现象。如此看来,金融制度不完善的各个时期与新一轮边疆社区的出现时期相吻合,同时,就地区而言,金融制度不完善的地区也绝大部分与这些边疆的分布相吻合。最近发生的平民主义运动就是一个例证。许多州现在都否认与平民主义思想有任何联系,但这些州本身在早期发展阶段恰恰曾经坚持过这些主张。人们很难期望一个原始社会对于一个发达社会复杂的商业利益会有任何明智的理解。这些地区一再出现的纸币风波又一次证明,边疆可以作为美国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因素而单独加以研究……
边疆的生活状况孕育了一些极其重要的思想特征。在殖民地时期以来游历各个边疆的人所撰写的著作中可以看到对于某些共同特征的描述,虽然它们已经弱化,但即便发展到了一个较高的社会阶段,仍然在其诞生的地方保留了下来。结果就是,正是因为有了边疆才有了美国思想的突出特征。粗鲁和强壮加上敏感和好奇;讲求实际,富于创见,敏于发现对策;精通手工活,缺乏艺术性,但却勇于达成宏伟的目标;精力旺盛,生气勃勃;极端的个人主义,无论为善还是为恶都是全力以赴;此外,爱好自由,轻松乐观,富有活力——这些就是边疆的特征,或者说是因为有了边疆其他地方才会有的特征。自从哥伦布的船队驶进新世界的水域之日,美国就成了机会的同义词。美国人民在不断的扩张中培养出了自己的气质,这种扩张对于他们来说不仅是开放的,甚至是强制性的。如果有人断言,美国生活中的这种扩张性业已停止,那么他一定是个轻率的预言家。运动是美国最显著的事实,除非这一经历对于这个民族没有影响,否则,美国必将寻找更加广阔的空间来释放自己旺盛的精力。但是,这种自由土地的馈赠是不会再有了。一度在边疆地区,习俗的约束被打破,为所欲为占了上风。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白板。有的是难以驾驭的美国环境,强烈要求人们去顺应接受。还有的是传统的行为方式。然而,尽管这一环境恶劣,习俗顽固,每一个边疆都的的确确提供了一方机会的新天地,打开了一扇逃离历史枷锁的大门;边疆推进到哪里,哪里就会焕然一新、充满自信,哪里就会激发人们对旧社会的鄙视,人们不再会忍受旧社会的思想和限制,也不再关心旧社会的经验教训。如果说地中海对于希腊人的意义在于打破习俗的枷锁,提供崭新的经验,促成新的制度和活动,那么,不断向西退去的边疆也是如此,而且意义更大,这意义对于美国更为直接,对欧洲国家则较为间接。在发现美洲四百年、在宪法下生活一百年后的今天,边疆已经消失,同时也结束了美国历史的第一阶段。
(张骏 译)
* 译自Richard D. Heffner, 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A Mentor Book by Penguin Putnam Inc.,1999, U.S.A.
边疆(frontier)对每个国家来说都很重要,所谓“守疆卫土”,就是要划清国家的边界,保卫自身领土的安全。然而,在美语中“边疆”一词还被赋予另一层含义,它是定居地与未开发的自由土地(free land)之间的边缘地带,是“野蛮与文明的交汇点。”有了这一层含义,边疆就成了独特的美国文明的发源地,它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自不待言。美国历史学家特纳在1893年的美国历史学年会上宣读自己的论文《论边疆在美国历史上的重要性》,首次提出“边疆假说”,他对边疆的探索拓展了美国历史研究的思路,该学说虽在学界褒贬不一,但其倡导的边疆史研究已经成为美国研究的重要分支。
特纳用“边疆假说”重建美国历史,他的理论成为美国追求文化独立的历史进程的组成部分。早在19世纪三十年代,爱默生就提出美国学者要写自己的书,描绘美国的人和事,但美国文化的独立要比政治上的独立艰难得多,独立战争八年而止,文化独立却百年未竟。由于美国人大多是欧洲移民的后裔,因此早期的美国史研究往往把美国文明的源头追溯到欧洲,似乎美国文明只是欧洲文明的分支。特纳的研究围绕“边疆”的形成与发展,指出美国文明的特性。由于西部的自由土地吸引大批移民到那里开创新生活,这些人在开拓荒野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一些共同特征,因此特纳认为“边疆是美国化最为迅速和有效的前线。”美国人的性格特征、社会形态、经济制度、民主思想等都在拓荒的过程中逐步形成,“边疆不断向西推进就意味着欧洲的影响不断远去,而美国边疆的独特性不断增强。”
特纳把边疆对美国文化的影响概括为三个主要方面:增进民族统一、推动民主思想、增强个人主义。对于西部的拓荒者来说,生存大于一切,他们身上原有的生活习惯、宗教文化,甚至语言和饮食都不得不服从荒野生存的需要,艰苦的环境很快就把移民们塑造成实用的美国人,他们“讲求实际,富于创见,敏于发现对策;精通手工活,缺乏艺术性,但却勇于达成宏伟的目标;精力旺盛,生气勃勃。”东部的移民由于历史及环境因素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民情和法律,早期的十三个州对地方的情感远远大于联邦,联邦政府甚至不得不容忍奴隶制这一隐患。西部的移民流动性强,边疆诱惑着他们不断向西开拓新的领地,因此他们大多不受地域观念和既有制度的限制,有着比较统一的民族感和美国化意识。此外,由于西部地广人稀,统一的行政管理难以实现,个人主义逐步发展起来,它重视个人自由,要求把政府对个人生活的干预控制在最小范围,因此推动了民主的发展。尽管这种生长于自由土地的民主不尽如人意,但总体来说,边疆生活推动了美国的民族融合、制度改革和经济发展,它是美国社会得以进步的助推器。特纳的“边疆假说”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大受美国学界的追捧,部分原因在于它顺应了时代的潮流,用“边疆”这一概念总结出美国文化的核心竞争力。此后出现的各种“边疆”论,无论是海外拓殖的“新边疆”,还是肯尼迪的“太空边疆”,都表明“边疆”理论已经成为美国的主流思想。
然而,特纳的边疆论到1940年代却受到多方诟病,因为学界对这一核心竞争力的阐释有了不同的视角。特纳笔下的美国“边疆”是神奇的,它是美国得以不断发展的动力所在。“美国的发展不仅表现为沿着一条边线向前发展的过程,而且表现为在不断推进的边疆地带上退回原始状态的同时实现新的发展。美国社会的发展就是这样在边疆持续不断地、周而复始地进行着。美国生活这种不断的再生性和流动性,这种向西部扩张带来的新的机会以及与简单的原始社会不间断的接触为美国性格提供了主导力量。” 特纳指出美国的边疆具有“再生性”和“流动性”两大特点。边疆的“再生性”是指总有新的自由土地需要开发,总能发现落后地区有待改造。特纳结合人口与移民进程统计图表及自然地理地形图等资料,宏观地考察了美国边疆再生的过程,如他所说,“每个边疆都是通过一系列与印第安人的战争获得的。”边疆的再生与驱赶、灭杀印第安人密不可分。边疆的“流动性”则指欧洲移民不畏艰难,不断“向西扩张”,“与简单的原始社会不间断的接触”。从欧洲移民的角度看,边疆的流动就是不断地用“文明”征服“野蛮”,而从印第安人的命运来说,流动的边疆就是他们不断被征服、被剥夺的见证,所谓的边疆文化也可以理解为赤裸裸的殖民文化。欧洲移民到达美洲之前,印第安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多年,但由于他们没有土地私有的概念,欧洲移民就把印第安人生活栖息的土地视为“自由土地”,也就是没有主人、可以随意处置的土地。于是,欧洲人就依照自己的制度和习惯来改造这片“自由土地”,使之成为他们的定居地,白人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蚕食印第安人的生存之所,这种侵略行为在1940年代后受到广泛谴责。
弗雷德里克·杰克逊·特纳(1861- 1932)生于美国威斯康辛州,历史学教授,先后任教于威斯康辛大学、哈佛大学。特纳倡导跨学科研究,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博士生,他们从历史、经济、文化等多方面深入考察美国边疆的特点和意义,共同建立并推动了边疆史学的研究。特纳在讲述美国“边疆”之重要性时并没有考虑殖民之害,所以他在提到美国人的扩张和发展时是理所当然地为之骄傲,他恐怕无法想象后来的学者会对他的论文做“殖民化”的解读,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想到会有哪个种族因为不够优秀,所以要被有组织地集体屠杀。在那个天真的时代,个人和社会的进取都是值得鼓励的事情,而如今,说起开拓、发展等字眼时,你都得小心翼翼。美国文化若有值得学习之处,那就是它懂得反思,能够随着时代的进步不断发展自己的思想,而且这种反思从来不会只有一个声音。
(魏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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