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78岁的陈义青很早就在滩涂上开始布置陷阱,等待夜幕降临的一刻。猎物已经上钩,这只蟹将在这里完成它生命中的第10次蜕变。
在浙江宁海县,东海之滨的三门湾是浙江省仅次于杭州湾的第二大海湾。在它的116万多亩滩涂中,生活着一种极致之鲜——蟹。关于蟹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2000年前的《周礼》,明末清初的大美食家李渔则写道“独于蟹螯一物,无论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用以表达他对蟹的痴迷与沉醉。
1 青蟹
2 腌蟹的坛子叫蟹瓮,专门有一个丫鬟叫蟹奴。蟹是美味的,必须用合理的吃法把美味享受,也体现了一种对食材的尊重。图片来源:《笠翁品蟹图》,中国杭帮菜博物馆提供
3、4 青蟹在洞里蜕壳
李渔尝到的是淡水蟹之鲜,对于海蟹来说,则是另一番情趣。只有世代生活在海边的渔民,才有机会把握和品鉴海蟹一生中的至鲜时刻。
每年立秋前后,成熟的青蟹开始寻找洞穴蜕壳。这样的蜕变,在蟹的一生中需要经历13次,每一次,不是生命的起点,就是生命的终点。刚刚蜕壳后的青蟹是最脆弱的,也是最鲜美的。陈义青必须赶在这个节点捕捉,否则所有准备都将前功尽弃。
中国人大多习惯在菊黄蟹肥的秋天品蟹,此时的蟹固然最肥美,却不是蟹最鲜的时候。在旧壳蜕去新壳未长成的半个小时内,蟹体内产生大量新生的水溶性蛋白,不需要加工,就可以直接被人体吸收,这才是蟹生命中最鲜的时刻。此时的蟹壳是软的,这种状态被称为软壳蟹,捕捉到软壳蟹,并尝到它的鲜美,就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
晚来一天,壳就蜕了,早一天壳还没蜕,因此软壳蟹是极难抓住的。即便有60多年捕蟹经验的陈义青,想要在第一时间抓获刚刚蜕壳的软壳蟹,也是极有难度的,这需要一些运气。软壳蟹变硬之前有最佳的口感,陈义青不想浪费这来之不易的美味,抓紧时间赶回家带给孙子吃。
蟹壳的坚硬,剥蟹的繁琐,会让很多食客与这种人间美味失之交臂,但是这道软壳蟹不仅鲜美至极,还会带来一种全新的品蟹体验。
刚蜕壳的青蟹,壳是软的
不用去壳,直接过油爆炒,在最短时间内去除水分,锁住至鲜。图为炒好的软壳蟹
陈刚满是陈义青的儿子,父亲捕捉软壳蟹,除了经验还需要运气,而陈刚满经过8年的摸索,掌握了人工饲养的方法,搭建了育蟹房,已经不用再去滩涂守候了。
蜕壳的青蟹,滩涂上难觅踪迹,在育蟹房中却是上万只的聚集。千年的诱捕洞换成了独栋别墅,自然的风云变化浓缩到舒适的方格中。生命节点的把握、最鲜时机的拿捏,都将呈现在这半小时内。
在一间不满400平方米的育蟹房,陈刚满每天都要走上十几公里,观察、登记、巡视,都是为了把握最关键的时刻。软壳蟹一般在夜里蜕壳比较多,陈刚满的育蟹房中总共有1万多只蟹,他们每天夜里都要一只只蟹逐个巡查完。蜕壳后的时间越短,软壳蟹的质量越好,最长不能超过半个小时。
大自然赋予软壳蟹至鲜,前提条件却十分苛刻。如何跨越时间的障碍,让不同地域的人们都能尝到这一口鲜呢?第一时间把软壳蟹放入仪器内,液态氮的沸点为零下196℃,只需10多秒,软壳蟹就被瞬间速冻。
被急速冷冻的软壳蟹
珍贵的鲟鱼卵鱼子酱
软壳蟹的鲜是稍纵即逝的,但三门湾的陈家父子和他们的祖先一样,不会停止与时间的较量,并在一场场较量中捕捉着鲜,也享受着鲜。
比软壳蟹更需要争分夺秒获取的另一种极致之鲜,是与鹅肝、松露并称为世界三大美食的鲟鱼卵鱼子酱。最高品级的鱼子酱以克为计量单位,价格和同等重量的黄金相当。
鱼子酱最负盛名的产区是里海,这里也是鲟鱼的故乡。俄罗斯紧邻里海,是全球公认生产顶级鱼子酱的国家。基里尔是俄罗斯鲟鱼养殖场专职取鱼卵的人,他非常了解鲟鱼。
据基里尔介绍,能被制成高品质鱼子酱的鲟鱼,平均寿命长达百岁,至少要到20岁才能成熟产卵,而只有60岁以上的鲟鱼鱼卵才能制成世界顶级的鱼子酱。
鱼子酱为何会如此之鲜?这一粒粒鱼卵就是完整的生命,鱼卵阶段汇集了整个生命的最鲜。鱼子酱里的蛋白质都是水溶性的新生蛋白,我们可以直接品尝到里面呈味氨基酸的滋味。
鱼子酱的部分制作工序
1 取卵
2 称重
3 拌盐
4 装罐
鲟鱼卵天生具有鲜味优势,但要想把这种鲜发挥到极致,就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鱼子酱的制作。“快”是制作鱼子酱的关键。鱼卵取出后必须要在15分钟内完成12道工序。(www.daowen.com)
最关键的一步必须由评定师来完成,他要根据鱼子的大小、色泽和气味等情况来决定加多少盐,盐的作用是保鲜和提鲜,当鱼子的鲜与食盐中的钠离子结合形成谷氨酸钠时,就能释放出更强烈的鲜味。
米哈伊尔(Mikhail)是俄罗斯特洛耶库洛夫饭店(РЕСТОРАЦIЯТРОЕКУРОВЬ)的主厨,他所在的饭店是叶卡捷琳堡最古老的饭店之一,有100多年的历史,鱼子酱就是这家饭店的招牌菜。
饭店将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为了保证鱼子酱能及时、新鲜地呈现在客人面前,米哈伊尔提前开始了准备工作。
鱼子酱的鲜味是绵长的,这种绵长不仅有来自深海的气息,也有鲟鱼漫长的一生所积聚的精华。从古至今,鱼子酱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今天,鱼子酱依然代表着奢华,吃法也颇为讲究,舀取鱼子酱最好选用贝壳、象牙、木头等天然材料制成的小勺,这样才不会破坏鱼子酱原汁原味的鲜。
特洛耶库洛夫饭店的鱼子酱菜肴
野生竹荪
未被及时采收而腐化的竹荪
鱼子酱的鲜,来自生命的孕育,来自水中世界。而在山野丛林间,同样也有来自泥土的芬芳,来自大地的恩赐。
在距叶卡捷琳堡6000公里外四川长宁县的蜀南竹海,隐藏着一种被称为“地下精灵”的奇珍。
春季是唐光均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进山,他要找的就是珍贵稀有的地下精灵——野生竹荪。
野生竹荪是寄生在枯竹根部的腐生真菌,堪称“菌中贵族”,它富含鸟苷酸,尽管鸟苷酸本身没有鲜味,但当与其它富含鲜味氨基酸的食材一起烹饪时,在鲜味相乘的神奇作用下,整体鲜味会放大数十倍。野生竹荪的生长地往往人烟稀少,绽放时间又很短暂,如果没有被及时发现采收,一两个小时野生竹荪就会自溶腐化。
为了采收竹荪,唐光均早上起来就要赶时间,否则等竹荪长起来就慢慢腐化了。
龙腾大酒店的主厨王健也在这个季节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的几个月,他的拿手绝活就是烹饪竹荪宴。
四川人的调味品里少不了辣椒,几乎每道菜都离不开辣,但唯独用竹荪做的菜不放辣椒,这是为了避免辣味遮盖掉竹荪的鲜。很多客人都是冲着王健的竹荪宴来的。
王健匆忙给唐光均打电话订货:“干品还有多少货,我这段时间订单全部满了,你后天一定要帮我把货备齐,最少20斤吧”。
唐光均和王健是十几年的老搭档,每年此时唐光均都会及时把采收晾晒好的竹荪送到王健的酒店。这一年雨季来得晚,连日来的太阳,让本就稀少的野生竹荪更加难找。温度过高、湿度不够,空有30年的经验也没用。
这一天运气不佳,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搜寻,唐光均终于在七点二十分发现了第一个竹荪,但还是来晚了一步——竹荪已经腐化。
虽然奔波了一天,回到家中的唐光均也不能马上休息,必须第一时间晾晒竹荪。如果没有及时晾晒或烘干,三四个小时后竹荪就会腐烂。晾晒过程中,竹荪菌体温度逐渐升高,会产生大量的游离氨基酸等鲜味物质。
大多数时候的旺季,唐光均每天都可以采收10多斤鲜品,这次的收获却寥寥无几。
晾晒中的竹荪
唐光均去山间寻找竹荪
菌裙完全展开的竹荪
春季是野生竹荪生长最旺盛的时期,3个月的采收量可以占到全年总量的一半,但如果天公不作美,将无法挽回损失。
迟来的雨让唐光均重新振作了起来。他知道,雨过天晴后,竹林里会冒出不少竹荪。
这是一场关系到全年收成的雨,虽然持续了2个多小时,但对唐光均来说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了,第二天到底能采收多少竹荪还是个未知数。
次日天刚蒙蒙亮,唐光均就出发了。为了收获更多,他必须分秒必争。
有心人才会受到特殊的眷顾。几天前,唐光均考察的可能出现菌坑的地方,真的长出了更多竹荪。竹荪的菌裙完全展开之时,也是组织蛋白酶活性最大的时候,因此这个时间采收的竹荪,其鲜味物质含量也是最多的。
13年来,唐光均一直坚持把枯叶撒到竹林下面。虽然竹荪从破土到成熟只有几个小时,但这些供菌丝生长的腐化物可能需要几年或十几年才会长成竹荪,他期待亲手撒下枯叶的地方,能长出更多的野生竹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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