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就是“你”,比真实更真实。没有人比你更真实。
——苏斯博士
在电影被发明之前的几个世纪,角色表演[1](characteracting)是唯一的表演方式。流行一时的漫画式表演和情节剧(melodrama)让苏联演员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感到无力,并促使他为演员发明了一个基于自然主义和心理学的新系统。意料之中的,在电影诞生之后的几十年里,一种自然主义的表演风格逐渐流行起来。电影是一种新媒介—观众能够在高倍镜头下看到表演者,这让观众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表演者的内心了。特写镜头使得观众能察觉演员面部的那些披露了真相的微小变化—无论我们能否意识到,每个人天生就有识别这种变化的能力。观众发现,他们渴望一种崭新的、亲密的体验。自然主义大受欢迎并最终成为电影表演的现代标准,而这也表明观众想要看到一些无掩蔽的和脆弱的东西—真诚无碍,一览无余,让观众看到人的本真状态,看见人摘下面具。
作者:“您已经发现了3000种不同的、表现情绪的表情?”
埃克曼博士:“我们有能力做出大约10000种不同的表情,其中只有3000种是和情绪有关系的,而这3000种之中只有少于100种的表情是你能在任何带有情绪的对话中看见的。关于这方面的词汇有很多,而大多数都不会被使用。许多表情不过是某一种表情的不同程度的变体。当面部肌肉收紧时,它们能制造出一个非常夸张的表情,但是这个表情也能有很多变化。我也研究对称性,即左脸和右脸有多么和谐。而对称性也会变化,当一个面部动作是被故意制造出来的时候,脸会有点不对称。当情绪越来越真实时,它就变得越来越对称了。”
正如埃克曼博士解释的那样,你的大脑中有很大一块区域是致力于解读他人表情的。人具有“左视偏好”(left-gaze bias),当我们看着一个人的脸时,会倾向于向左看,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象的右半边脸,这是因为人的右脸可以更好地表达情绪。即使是狗—我们跨物种的伙伴,也已经在看人脸的时候,进化出了“左视偏好”。
观众不但试图解读角色的真实感受和想法,他们还将银幕上的演员看成是自己的替身。特写(CU)、大特写(ECU),过肩(over-the-shoulder)和主观视角(POV)等镜头角度,使观众能够潜入一个角色的视角,从而窥探另一个角色的表情,并且不带任何参与其中的心理负担。正是因为这种如临其境的透视感和史无前例的体验,电影才深受人们喜欢。
大多数你能出演的角色都会要求你“饰演自己”。这种表演风格的地位太稳固了,我甚至听说一些职业演员坚持认为它是唯一一种好的表演风格。它是一种后现代的表演风格,一种“反风格”的风格。它之所以在当下的创作环境里被强烈鼓励,有许多原因。最普遍的原因是,导演喜欢选那些本身已经是他们饰演的角色的演员,这会让大家的工作轻松点。这也是一种更保险的方式,能让导演得到他需要的表演。
不要演,要成为。
——李·斯特拉斯伯格
那些频繁饰演自己的演员被普遍认为具备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如茱莉亚·罗伯茨(Julia Roberts)、迈克尔·塞拉(Michael Cera)、 布鲁斯·威利斯(Bruce Willis)、桑德拉·布洛克(Sandra Bullock)、威尔·史密斯(Will Smith)、卡梅隆·迪亚茨(Cameron Diaz)、欧文·威尔逊(Owen Wilson)、伍迪·艾伦(Woody Allen)、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文斯·沃恩(Vince Vaughn)、克林特·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杰克·尼科尔森(Jack Nicholson)、小罗伯特·唐尼(Robert Downey Jr.)以及玛丽莲·梦露等。观众为这些人着迷,他们想看这些人身处不同的情境,克服各种困难—只要演员保持状态,观众是乐意付费观看的。“巨星的定义标准似乎是他们的永恒性。约翰·韦恩(John Wayne)永远是约翰·韦恩。加里·格兰特(Cary Grant)将巨星演技的秘密形容为‘像人们熟悉且喜爱的茶或者咖啡品牌般出现在人们的生活里’。”[2]
自然主义的表演风格要求你不多不少地、准确地做出你当下感受的事情。这样一来,你就在你的体会、思考和表达之间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对称。与埃克曼博士描述的面部肌肉的对称性相似,那些直接反映了人类体验的表情,展现出一种能向观众传递诚实的对称性。这是不带滤镜、不模糊和不假装的诚实。它是一种率真,一种使观众对演员感到亲近的坦露—这时演员卸下了我们每天在现实生活中都会面对的伪装或者人设。我们的日常交流中充满了不同程度的不真诚—套路化地回应“你好吗”,装腔作势,带着防御心理,假装开心或者成功,装作感兴趣或者遮遮掩掩。戴着面具可以保护我们内在的脆弱感,以防被他人批判的双眼看见,然而,不得不戴上它或者与同样戴着保护罩的人交流是很累的。向观众敞开心胸,是勇敢的体现,这表示你愿意坦露自身。基于你即时的自然冲动的表演,可以使你从意识冰山的小小一角,潜入最深、最冷的丰富的精神世界的海洋。
我们总是容易过多地思考任何与表演相关的事情,而“饰演自己”也不例外。“我们怎么知道自己是谁?”理查德·霍恩比(Richard Hornby)在《演戏的终结》(The End of Acting,一本挑战了主流风格的专著)中问。“当教授斯特拉斯伯格表演法的老师要求学生在舞台上‘饰演自己’时,他暗示这个‘自己’是天生的,但真的如此吗?”[3](www.daowen.com)
霍恩比的批评指明了为什么这么多分析式方法使演员被困在他们自己的脑袋里。我不认为任何人能给出关于他们是谁的完整定义,这样一个概念断然不是天生就存在的。
但是在一种非概念化的感受上,我们准确地知道自己是谁,而他人也知道我们是谁。这是一种一致的能量,一种能够被识别的整体感,是一种“属于你的感觉”(youness)。当“饰演自己”仅仅意味着存在本身,即尊重当下的自然冲动,那么所有演员都能理解如何饰演自己。剧本剥去自我认知中分析的部分,而用虚构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境替换它。而此时仍然遗留在你身上的是一种能量、情绪、肢体感、自然冲动以及其他也许无法命名的元素。当你遵循剧本中的舞台指示[4]念台词时,“饰演自己”就会让你的能量和真实的、即时的自然冲动沸腾,如此一来,生命的气息就被带入剧本中了。
尊重一切,什么都不要否认。不要用力,不要逼迫、削减、软弱或者压制。再说一次,你必须简单地允许、体验,不带任何强加的意志。不要根据你想好的“如何演”的点子来演,做就行了。直接做意味着你的信任—你不需要向镜头展现任何东西,镜头会自己找到它想找的东西。镜头前表演艺术的要义在于简单、诚实和大量的非分析式创作。但是由于表演行业受到多种元素的综合影响,演员能够掌控的部分很有限,所以很容易在自己说了算的领域用力过猛,最后使表演这件事变得更为错综复杂和劳神费力。
对于那些无法简单地去做的演员,一个附加的指引会有帮助:“你现在是在‘展示’,只要感受就够了。”当演员所做的超出了他们对自然冲动的反应时,我就会提醒他们。当你做的事情超出了“仅仅去做”的时候,当下的提醒会使你立马回到正确的状态。不用多久,你就能接受“直接去做”的状态,并且使之成为习惯。
如果你现在感到焦虑,那么尊重自然冲动意味着拥抱、感受和表达那个冲动。真诚是有吸引力的,允许它存在,焦虑就会得到缓解。“饰演自己”与你私下一个人在家时的状态相似—放松,在当下感觉毫不费力。就像这样,只是场景被搬到了镜头前而已。这件事情的挑战性和勇气就藏在焦虑的对立面中。
“饰演自己”的表演风格已经被教授了几十年,而且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传授方式。在我小时候上的艺术学校,我们会被训练如何保持诚实的状态、尊重自然冲动;在念剧本的时候,我们只能根据当下的感受来读,情绪不能多也不能少。来到洛杉矶后,我遇到了一位顶尖教师,他将自己所教授的内容命名为“自在状态”。我极力推荐埃里克·莫里斯(Eric Morris)写的书《请不要演》(No Acting Please) 以及相应的练习手册《成为与去做》(Being and Doing)。书中提供了许多意识流练习,用来消除阻挠你“只是去做”的那些障碍物。正如我说的那样,额外辅导一般只需要一点点就足够了,但是他提供的练习十分有效和有趣。
当你为一个角色做准备,并且这个角色需要自然主义风格的表演或者有“饰演自己”的要求时,试着尊重自然冲动。
【注释】
[1]角色表演一般指演员表演的核心目的在于塑造出彩的“角色”本身,而这些角色一般是不寻常的、古怪的或者有趣的人物形象。中文表演教学中一直把这一类演员称作性格演员(character actor)。译者之所以决定不按照之前的翻译,是考虑到虽然character这个多义词有“性格”的意思,但在该词组中,character并不是指“性格”,而指的是“角色”。译者也建议读者慎重采纳网上关于“性格演员”的定义。
[2]引自麦克纳布(Geoffrey Macnab)的文章《疯狂的丹尼尔·戴-刘易斯—独门秘籍使三获奥斯卡奖实至名归》。
[3]引自麦克纳布(Geoffrey Macnab)的文章《疯狂的丹尼尔·戴-刘易斯—独门秘籍使三获奥斯卡奖实至名归》。
[4]舞台指示指的是剧本中写给演员或为场景提供信息的叙述性说明。比如,剧作家可能会在某些台词前的括号中标明对该台词的语气建议。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