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吸引您去研究人类的面部表情呢?”我问保罗·埃克曼博士。他是微表情学的先驱,被美国心理学会列入“20世纪最杰出的100位心理学家”名单,同时他也是美剧《千谎百计》(Lie to Me)的灵 感来源,这部剧由福克斯电视台制作、蒂姆·罗斯(Tim Roth)主演。此外,保罗·埃克曼博士为美国警察局的官员们、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的探员们、美国中央情报局(CIA)的特工们,以及政治家们担任咨询顾问。他的研究革命性地颠覆了我们对人类表情和情绪的科学理解。带着促进人类表情解密系统开发的热情,他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只是想不出比这个更迷人的事情了。人们思考表情的作用是什么,表情其实就是我们识别他人身份的主要信号系统,是我们区分两个人的方式。我们不像其他的动物一样用嗅觉识别对方,我们根据外貌来识别不同的人。五官的多种排列组合、位置和形状,使每个人有不一样的容貌。这就好比是一个舞台,你在这个舞台上呈现的这些表情,时刻改变着五官。另外,人脸还拥有主要的感觉器官,用来看、听和说。所以人脸是一个绝妙又复杂的指挥系统。我们从神经科学的研究中了解到,由于面部信息非常丰富,大脑用很大一部分区域来处理它们。”他停顿了 一下,“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家都不研究面部表情。”
把科学的方法应用到艺术中,能让我们将产生成果的创作过程,和那些啰啰嗦嗦、不明所以,甚至只能靠本能的创作过程区分开。本书接下来介绍的镜头前表演规则主要是探索什么样的表演在镜头中好看,辅助大家理解将演员和观众分隔开来的技术媒介,并且帮助演员和导演理解“从表演到镜头呈现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那么,科学的模式会不会扼杀每一次表演的独特性呢?不会的。相反,科学消解了教条主义的束缚,让演员畅通无阻地进入活力四射、创造力涌现的时刻。
当科学被应用到艺术上时,它提供了通向灵感的渠道,而这是完全超出它自身框架的。有些人可能认为科学与艺术是一对违背直觉的组合,但其实它们是一对相辅相成的搭档。
本书提供的方法以实用和简单为宗旨。记住这一点,我也必须要先说明,演员应该选择对他/她来说最有效的方法。我个人是这样定义“对他/她最有效的方法”的—能创造出非常好的镜头前表演,并且不使他/她痛苦。
我鼓励你在镜头前做试验,通过比较来测试一套方法的有效性。我痴迷于弄清楚各种方法的效果和原理,但是让你掌握一些确定有效的方法是这本书的主要目的。这套方法不是从任何现有理论推演而来的,而是镜头前实践的成果,来自于以镜头为基础的真实视觉反 馈[1]。我们没有时间虚构演员遇到的问题。你接下来会看到,几乎每一个经典的演戏难题都可以在20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解决。这本书并不是为了快速解决大难题,但如果存在快速的解决方法,那么也许问题从来就没有看上去那么难。
镜头的发明不仅仅改变了我们看到的东西,也改变了我们看待它的方式。
——约翰·伯格
(英国作家,他的BBC电视系列片《观看之道》探讨了演员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摄影机;伯格凭借此片荣获英国电影和电视艺术学院奖)
地上的“T”字闪耀着明亮的霓虹蓝。虽然它刚刚才被贴在油布上,但已经被我脚上那双崭新的白球鞋的鞋尖蹭得边角处卷起了。那时我12岁,正在人生中第一部电影的片场。我看着剧组里的所有人犹如身体里的细胞一样运作着,共同协作,给观众带来一次丰富的感官体验。在这台高频运作的“机器”的中心,有一个安静神秘的“机械眼”,就像是龙卷风中央的风眼一样,驱动着周围围绕着它旋转的一切。我盯着那庞大的“机械之眼”,它银色的镜片反射出随即消逝于黑暗中的光圈。
镜头的“眼睛”看起来高深莫测。当我偷溜去看当天素材[2](dailies)时,我发现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和我记忆中几小时前拍摄的画面是不一样的[3]。演员视角和镜头视角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使我这个想要以拍电影作为终身职业的人心中留下了一些重要的疑问。
一天下午,我穿着一件束身衣和其他来自19世纪的装束,坐在保姆车的一个角落里,听着加拿大广播公司(CBC)的一个科学栏目。嘉宾正聊着这个话题—自然界的现象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实际上是有秩序的;要懂得这点,我们只需要转换一下视角。我想知道,是不是很多人还没完全挖掘出镜头视角的作用?
许多电影人都曾表示镜头之眼令人着迷。在1923年发表的宣言《电影之眼》(Kino Eye)中,苏联导演吉加·维尔托夫(Dziga Vertov)写道:
我是一只眼,一只机械眼。我向你们展示一个只有我能看到的世界。从今天开始,我将摆脱人类受限的视角,处于永恒的运动中。我有时凑近,有时远离,有时爬到物体的底部。我会跟在奔跑的马的嘴边,我会随着跳起又落下的身体一起行动。这就是我,在混乱的运动中灵活应变,记录着令人应接不暇的各种动作。我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中解放出来,协调着宇宙万物的坐标,让它们按照我的意愿摆放。由此,我带来了一种理解这个世界的新鲜视角。我会用一种新的方式,向你解释未知的世界。
早年间,我十分幸运地得以和一些广受好评的演员一起工作。他们分享了许多心得体会给我,而我也见证了他们如何将其创造力通过一种高科技媒介表现出来。跟专业人士学习的机会是无价的,不过类似的专家建议在《走进演员工作室》(Inside the Actors Studio)和其他各种访谈节目、博客、广播和新闻频道中都能轻易获取。关于演员在演戏时如何解决种种难题的讨论已经不少了,但新手如何克服重重障碍进入一个竞争激烈的领域,这方面的探讨还是不足的。试镜流程要求你玩耍似地接受任何项目中任何类型的角色,准备时间通常只有一天。它也要求你培养出面对压力的勇气,同时保持开放和敏感的心态。它还要求你举重若轻地在镜头前表现完美。冷读[4]和试镜培训课都急于解决这些挑战,而大多数课程也都提供颇有洞见的理论—但是当这些理论被应用到每天多变的工作和试镜中时,它们最终都捉襟见肘。
所有的孩子都是艺术家。问题是长大后,他如何仍然是一位艺术家……我曾经花了4年的时间画出拉斐尔的水平,但是我将会花一生的时间画出一个孩子的水平。(www.daowen.com)
——巴勃罗·毕加索
当时,作为一个小孩,我很快就认识到,大多数角色的表演思路都是非常简单和相对明显的—做你自己。诚实地、即时地、真心地做出反应。没问题,我能做到。我当时是一个孩子,那种事情对孩子来说是很简单的。但是时不时地,试镜时我会遇到一些自己演不好的角色,这表明仅仅演出当下的“真心”似乎不足以支撑起角色。我的经纪人说这反映了我经验的匮乏,以及天生的演员和受训练的演员之间的差异。于是,我报了表演课,去一所艺术学校学习,暑假期间住在纽约,还参加了美国戏剧艺术学校(American Academy of the Dramatic Arts)的青少年项目。
在接受艺术教育期间,我遇到了一个问题:我一开始有的任何自然的能力很快变得混乱且僵硬。那些训练创造了一种使我从角色中 “灵魂出窍”的体验:表演的时候,我总是和角色貌合神离,角色似乎正死气沉沉地躺在手术台上,而我的大脑悬浮其上,正在进行理性分析。这种悖论—努力提高技巧并且专业地使用这些技巧,但这又不知不觉地扼杀了创造力—使我焦虑。在多伦多电影节晚宴的首映礼上看到自己那木讷的表演时,我的焦虑无以复加。那是我青少年时期的一个噩梦,那噩梦在2630位观众面前,在50英尺高的大银幕上放映着,令我非常不适。
我从哲学、心理学、历史学和人类学中学到的表演知识,比我在任何表演课上学到的都要多。
——蒂姆·罗宾斯
情况变得更糟糕了,但是我太固执,羞愧感没能阻止我继续像那样表演。在十几岁的时候,我搬到了洛杉矶。那时,我只有在饰演心理受到极度创伤的角色时才能进入复试。后来我暂停演戏,去读大学。在那里,我那未被充分利用的认知技巧才得以伸展拳脚,显出活力。在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专注于学习哲学和科学,忘却了之前的表演训练,从而恢复了演技。埃克曼博士的研究成果在心理学课堂上被大加宣讲,它让人们更好地理解了面部特写背后的复杂心理。
精神哲学(philosophy of mind)探讨关于“我们是谁”的理论,而生理心理学(physiological psychology)则以科学研究的方式去检验这些理论。有一天,两个学科之间一次失败的交流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哲学课上我们争论一个精神理论的逻辑效度,而神经学早就遗弃了这个理论,因为它已经被证明和大脑的真实工作原理没有关系。理论并没有跟上科学的进步—这违背了我们的常识。科学和人文学科之间存在隔阂,这不禁让我思考这个问题对表演训练 有什么影响。
在我为角色做准备的过程中,我成了一名科学家……
——马修·麦康纳
【注释】
[1]生物反馈是指通过一些科学仪器来测量人类的生理指标,借此更详细地了解人类的心智运作。—译者注(如无特别说明,注释即为译者所注)
[2]指当天在片场上拍摄完的、未经剪辑的图像和声音素材。
[3]因为每天在社交网络上更新图片和视频,我们现在对这种割裂现象更加熟悉了。—作者注
[4]在表演艺术中,冷读(Cold Reading)指的是在没有排练或者提前练习的条件下读着剧本来进行表演。在美国的表演教学中,冷读有一套独特的技巧和表演方式。由于中国表演教学中没有对应的专有名词,故译者在此书中统一以字面的意思将Cold Reading翻译成冷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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