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沟的金圣发财香之俗是文物化祠堂这一礼的主动下沉，当然还有着旅游业的驱动。如果考虑到这里地处祖国北疆，不时有边境之危，那么对李金镛这个真实历史人物如“人祖”“始祖”般率众“穿密林，越高山，涉激流，历尽艰辛，创办了漠河金矿”的伟业以文物方式的缅怀与祠祭，就有着某种宣誓国家主权的意涵。事实上，各级政府当下对李金镛这个历史人物的基本定位和称颂都是因其主导下的所作所为暗合了现代民族国家的边界意识，即祠堂内李金镛塑像上方牌匾刻写的“兴利实边”四个醒目的大字。在民众—游客践行的祈福等民俗活动中，金圣发财香将民族国家边疆这一意识附带熔铸到了每个到此一游的民众心中。“俗”反而成为“礼”，或者说至少具有了礼的意味与政治文化的合法性。

主要因应地方社会的稳定和经济发展，一百多年来的苍岩山三皇姑敬拜在礼俗之间历时性地回转，时而为俗，时而为礼。如今，因应文物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运动和旅游经济，三皇姑这一“俗”——光绪皇帝敕封之礼加速演化的“俗”——最终成为代表地方优美的自然景观、悠久的历史文化和经济繁荣的关键的象征符号，成为地方政府乃至国家的“礼”。

从这两个古今互文、交错并存的经验事实可知，在中国文化的长河中，在日常生活世界中，在官以及民眼中，礼俗之间并无楚河汉界，二者之间始终是一种变化通融让渡的辩证关系。如果将优秀的传统文化简单地与官方、雅文化关联更紧密的“礼”对等，那显然是对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极大的误读。

（岳永逸，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本文原载《民俗研究》2016年第4期，收入本书时有修改）

[1]岳永逸：《行好：乡土的逻辑与庙会》，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1～53页。

[2]Willem A Grootaers，“Les temples villageois de la région au，Sudest de Tat'ong（Chansi Nord），leurs inscriptions et leur histoire，”Folklore Studies，Vol.4（1945）：161-212；“Catholic University Expedition to Hsüanhua（South Chahar）‘Preliminary Report’，”Folklore Studies，Vol.7（1948）：135-138；Willem A Grootaers with Li Shih-yü李世瑜and Chang Chi-wen张冀文，“Temples and History of Wan Ch'üan万全（Chahar）：The Geographical Method Applied to Folklore，”Monumenta Serica，Vol.13（1948）：209-316；Willem A.Grootaers，李世瑜and王辅世，“Rural Temples around Hsüan-Hua（South Chahar），Their Iconography and Their History，”Folklore Studies，Vol.10，No.1（1951）：1-116.

[3]李慰祖：《四大门》，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1941年学士毕业论文。

[4]陈永龄：《平郊村的庙宇宗教》，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1941年学士毕业论文。

[5]马树茂：《一个乡村的医生》，燕京大学法学院社会学系1949年学士毕业论文。

[6]顾颉刚编：《妙峰山》，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1928年。

[7]［法］禄是遒著，高洪兴等译：《中国民间崇拜》，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

[8]岳永逸：《行好：乡土的逻辑与庙会》，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12、307～310页。

[9]岳永逸：《行好：乡土的逻辑与庙会》，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66～170页。

[10]Valerie Hansen，Changing Gods in Medieval China，1127-1276（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0）.

[11]Robert Hymes，Way and Byway：Taoism，Local Religion，and Models of Divinity in Sung and Modern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2）.(www.daowen.com)

[12]贺喜：《亦神亦祖：粤西南信仰构建的社会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

[13]Brigitte Baptandier，“The Lady Linshui：How a Woman Became a Goddess，”in Unruly Gods：Divinity and Society in China，eds.Meir Shahar and Robert P.Weller（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6），105-149.

[14]吴真：《为神性加注：唐宋叶法善崇拜的造成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15]宋燕鹏：《南部太行山区祠神信仰研究：618—1368》，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

[16]王尧：《地方性神灵的生长机制——以山西洪洞地区的二郎传说与信仰为对象》，北京大学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

[17]岳永逸：《行好：乡土的逻辑与庙会》，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52～254页；赵倩、岳永逸：《华北三皇姑的传说体系与层累生成》，载《民俗研究》2014年第6期。

[18]岳永逸：《民族国家、承包制与香火经济：景区化圣山庙会的政治—经济学》，见《中国乡村研究》第13辑，福建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岳永逸、王雅宏：《掺乎、神圣与世俗：庙会中物的流转与辩证法》，载《世界宗教文化》2015年第3期。

[19]王用舟等修，傅汝凤等纂：《井陉县志料》，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版，第498、962、935页。

[20]〔清〕常善修，〔清〕赵文濂纂：《续修井陉县志》，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版，第14～15页。

[21]岳永逸：《灵验·磕头·传说：民众信仰的阴面与阳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243～252页；岳永逸：《行好：乡土的逻辑与庙会》，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91～302页。

[22]石家庄市文联编：《苍岩山的传说》（内部资料），1985年。

[23]赵倩、岳永逸：《华北三皇姑的传说体系与层累生成》，载《民俗研究》2014年第6期。

[24]《井陉县志》编纂委员会：《井陉县志》，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25]岳永逸主编：《中国节日志·妙峰山庙会》，光明日报出版社2014年版，第29～32、278～29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