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循环社会及其社会形态,人类学从很多方面都谈得很多,最经典的是英国功能论派人类学的鼻祖之一马林诺夫斯基所谈论的“库拉圈”概念。尽管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这本书中,马林诺夫斯基用了几百页的文字细致描述各种库拉圈交易,但真正要理解库拉圈实际并不难,这个圈的含义很明确,即在一种社会之中先要有一种朋友关系,即库拉伙伴,库拉伙伴是可以交谈的,这是在实际的物品交易之先就要循环起来的一种近乎兄弟一般的关系,然后才有一种私底下的所谓金钱或者货物交易关系的发生。
我用一个案例观察,进一步说明可以使得循环社会发挥作用的互惠问题。在这方面最接近的一个例子,是中国乡村社会里年度性举行的庙会活动。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跟踪做有关北方庙会的观察和研究,特别是河北赵县范庄村的龙牌庙会。[2]我很清晰地观察到,在这个村——当然其他许多村也都是一样的模式——村庙的庙会上有一种外村来祭祀本村神灵的仪式性舞蹈。首先是在村口,本村的迎接者跟外来祭祀者之间有一种面对面礼物交换的舞蹈,兴高采烈的舞蹈结束后是礼物交换的开始。这很明显地体现出,两村之间相互奉送礼物的礼仪互惠关系,是类似库拉圈的中国基层社会交换网络形成的基础。
每年范庄村龙牌会过会的那一天,所有来到这村上香的人都要留下“香油钱”,特别是外村的人,还要专门记下他们的名字和“香油钱”的数目,然后在来年那个村子过庙会的时候这个村的人再把同样多的“香油钱”返回去。每年都会张贴在墙上的那个访客列表,就是用来记录究竟是哪个村的人来过,送来多少“香油钱”,然后以此来提醒本村庙会组织要按时去参加那个村的庙会,并把“香油钱”送回去。[3]通过设计一个有关送“香油钱”的村子距离本村的距离和方位朝向的表格,可以清晰地画出在这个区域中人们相互交往的互惠圈的范围。这种交往关系会年复一年地持续下去,如果有一年某个村子不去了,也就意味着不在这个圈子里了,不再进入这个社会的循环了,所以在这样送“香油钱”的背后,又有通过仪式性表演的方式来强化这样的循环互惠关系的用意。这种进村前的舞蹈表演仪式清楚地表明,村外人要想进入本村是很困难的,必须通过预定的跳舞仪式才能进入,借助舞蹈这种仪式性的表演,实际要结成的乃是一种相互之间有接有送的融洽关系。这种关系的生成和维护,便是马林诺夫斯基所提出的“库拉圈”的真正含义所在。
很显然,庙会上所循环往复表演的这种迎接外来人的仪式性的舞蹈表演,它真正的社会意义是一种化陌生人为熟人的转化性礼仪,同时又体现出相互之间本已存在的库拉伙伴关系。有些学者简单地将村落社会同质化地看成是一个向来就是如此的熟人社会,进入田野调查,看到或听到老百姓说陌生人越来越多了,就想当然地称其为半熟人社会,甚至是相互没有一点关系的“原子化社会”。实际上,在那里一直存在并发挥作用的是一种结构性的“生”与“熟”关系的仪式性的转化,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的概念,在传统的乡村以及现代的都市都是同样存在的,只是在乡村社会这种从生到熟的转化关系体现得更为完整和频繁。(www.daowen.com)
在城市之中,这种转化变得困难,甚至因界限分隔过于明确而难以真正转化,所谓生人就是生人,熟人就是熟人,空间上分化得很厉害,社会又不能够提供更多的带有创新性的生与熟的关系转化机制。在我调查的乡村区域,当地人把这样的转化关系形象地称为“串通”或者“串换”,据说这是一个很古老的词汇,尤其是后面的说法更为形象。通过串换,大家相互联系在了一起。借助这样一种相互串通联系的传统,人与人之间的生与熟的僵硬界限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大家都相互联系在了一起。在华北平原上能够明显看到这种串通的逻辑,实际上是一种互惠的逻辑,在这种互惠的逻辑背后,体现出循环社会的典型特色,那就是对彼此之间关系的看重,而并不是在乎生产的积累或者财富的线性累加。
在美国西北海岸土著印第安人社会中,夸富宴可谓是人类学中最为著名的互惠逻辑的体现,即大家在比拼财富的同时也在转化性地获得一种社会声望。财富确实失去了,但社会荣誉因此而获得,在这一社会中便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贫富悬殊,因为富有者的财富可能就在这夸富宴的一瞬间被大家疯狂地消耗掉了,所有人的生活又似乎回到了原点[4],一切又都从头再来,这就是循环社会的最为核心的特征,不强调生产和积累,真正强调或者在乎的是让与和分享。很多的例证可以说明这种循环社会的特征,在这方面有无数的材料可以去发掘,因为我们人类离开循环社会的时间也并没有多久,可以说一百年都不到甚至更短,但人类有文化的历史已经有成千上万年了。在这以前,绝大多数的人类社会都在营造一种循环社会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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