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刑事责任而言,能认为人工智能系统会陷入麻醉状态吗?自史前时期以来,麻醉物质的效果便为人类所知。古代早期法律中,术语“麻醉状态”(intoxication)指摄取酒精导致的醉酒状态。随后,由于其他物质的毒素效果逐渐为人所知,这一术语的内涵也随之扩大。[389]直到19世纪初,人们才接受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公元7世纪时,坎特伯雷大主教曾写道,追究醉酒者的杀人罪刑事责任合乎情理,原因有二:其一,醉酒(drunkenness)本身;其二,谋杀基督徒。[390]
醉酒被概念化为一种宗教罪恶和道德罪恶,因此,让犯罪人因醉酒而免于承担刑事责任,被视为不道德。[391]只有在19世纪,法院才对麻醉状态进行了严肃的法律讨论,因为法律和科学的发展,人们才能逐渐理解,麻醉状态之人并不一定满足承担刑事责任的心理要求(精神不健全,non compos mentis)。
19世纪开始对麻醉状态进行法律评估,法院对自愿麻醉状态与非自愿麻醉状态的案件进行区分。[392]自愿麻醉状态被视为犯罪人的过错,因此,不能作为免除刑事责任的依据。但是,自愿麻醉状态可以被视为宽大处理的相关情节。[393]而且,在一级谋杀案中,自愿麻醉状态还能被用来反驳预谋。[394]法院一般根据麻醉状态原因将案件进行区别,具有犯罪意愿的自愿麻醉状态不同于无犯罪理由的自愿麻醉状态。[395]
与之相反,人们承认并接受,非自愿麻醉状态之人可以免于承担刑事责任。[396]非自愿麻醉状态是个体被迫遭遇的处境,所以,在此情形下,对其追究刑事责任并不公平公正。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具有两个主要功能。非自愿麻醉状态可免于承担刑事责任。不以犯罪为目的的自愿麻醉状态,会作为宽大处理的考虑因素。
麻醉状态的现代理解包括由外部物质(如化学物质)造成的任何心理作用。其所要求的心理作用符合上述犯罪意图的结构。因此,心理作用可能是认识性的或意志性的。[397]麻醉状态作用可能与犯罪人对事实真相的感知、理解或意识(认识影响)有关,也可能会影响他的意愿,包括引发不可抗拒冲动(意志影响)。麻醉状态是由外部物质引起的,但是,我们无法将可能违法(如海洛因、可卡因等)的物质和完全合法(如酒精、糖、纯净水等)的物质逐一列出。
外部物质对人体的影响是主观的。相同数量的相同物质对不同人的影响可能会有很大差异。糖分可能会在一个人的体内产生高血糖,而另一个人却几乎不受影响。纯净水可能会导致一个人的体内电解质失衡,但是对另一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影响。成瘾的案例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即:缺乏外部物质是否也可能会造成麻醉状态。例如,一个吸毒成瘾的人突然戒毒,他可能会因为缺乏毒品而出现认识故障和意志故障。(www.daowen.com)
所以,刑法将毒品成瘾而对认识和意志产生的影响视为麻醉状态。[398]为了确定麻醉状态是否是自愿的问题(如成瘾的人想开始戒断程序),应审查成瘾原因是否自愿,而不是戒断是否自愿。[399]所以,可以通过对个体认识或意志过程的影响进行功能性评估,来审查该个体是否陷入麻醉状态,不管该影响是由何种外部物质造成的。问题在于,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是否适用于人工智能系统。
如上所述,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要求外部物质对知觉内在的认识或意志过程产生影响(如,具有或缺乏某种化学物质)。例如,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制造商为了减少生产费用,而采用廉价材料。使用几个月后,机器人的一些原始零件开始出现腐蚀,导致信息传输不及时,进而影响意识过程。从技术层面来说,这类似于酒精对人类神经元的作用。
另一个例子,在平民区发生真实的或模拟的化学袭击后,我们激活一个军用人工智能机器人。有毒气体泄露后导致机器人硬件受损,使得机器人失灵,无法正常识别出人类。所以,机器人开始攻击无辜平民。随后对机器人记录的分析发现,暴露于毒气之中是机器人攻击平民的唯一原因。如果机器人是自然人,法院会接受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并宣布被告无罪。相同程序难道无法适用于人工智能系统吗?
如果从功能性角度来看,外部物质对自然人和人工智能系统的影响没有任何差别,那么,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只适用于自然人就毫无公平可言。如上所述,强人工智能系统可以同时具有认识和意志的内部过程。[400]这些过程会受各种因素影响,如果它们受到上述外部物质的影响,那么就能满足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之要求。所以,如果由于暴露在特定物质之中导致人工智能系统的认识和意志过程受到影响,使得人工智能实施犯罪,那么陷入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就没有理由不予适用。
可能人工智能系统确实不会醉酒,或是因消化药物而产生幻觉,但是,与麻醉状态有关的影响并不局限于这些。如果人类士兵因遭受到化学袭击而攻击自己的朋友,我们就会接受其陷入麻醉状态的抗辩理由。如果该化学攻击对自然人和人工智能系统造成了相同的实质性影响和功能性影响,那么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能让陷入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只适用于自然人,而不适用于人工智能系统。所以,陷入麻醉状态的一般抗辩似乎能够适用于人工智能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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