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走进瓦尔登是一个瞬间,但他在那里却造就了一个永恒。在瓦尔登期间,梭罗时常仰望那蓝色的苍穹和苍茫山巅,感悟宇宙那无限的永恒:“我穿越近处的青山,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染上了一层蓝色的更高的山脉。踮起脚尖我竟然能够看见西北方向深远处更蓝的山峰,那是上天的铸造出来的纯蓝色的硬币……”[118]
蓝色是除了绿色之外,瓦尔登的另一个基色,它是天神之色,一种永恒的象征,是心地纯洁和心灵解放的颜色,是从容和思想的颜色。瓦尔登蔚蓝的湖水和天空能够给梭罗带来一种难以名状的宁静致远。正是在这种蓝色的宁静中,梭罗才能够脱离尘世,体验超然,使生命升华。
梭罗有一个习好,就是他特别关注废墟,不论是历史的遗址,还是现实中建筑废墟。只要一有机会,他就驻足在历史的遗址和建筑的废墟中,观察凝思,甚至动手寻找人类留下的遗物。对梭罗来说,废墟具有一种迷人和发人深省的魅力。它们既是人类瞬息性生存的记载,又衬托和暗示着一种莫测的永恒性。
瓦尔登对梭罗的最大吸引力在于它有一种令人敬畏的永恒性。“当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时候,瓦尔登就已经存在了”,“也许一个又一个民族都相继饮过它的水,赞赏过、探测过它,又一个个地消失了,而它的水依然那样绿,那样清澈透明”。[119]“民族的过往,都不能使它失去光泽。”[120]梭罗走进瓦尔登其实就是要接近这种永恒。
瓦尔登湖是一个无底和莫测的深渊,随着岁月的流逝,所有尘世的东西、所有历史的风流人物都被它吸了进去。“在我所知道的所有湖泊的特性中,瓦尔登最为出色,完好地保持了它的纯清……虽然伐木工人先砍伐净了湖岸片片森林,爱尔兰人在湖边建造了他们肮脏的住所,铁路侵入了它的界线,卖冰的人挖走了冰块,瓦尔登本身却没有变化,仍然是我年轻时的眼睛所看到的同样的水,而我则完全变了。”瓦尔登有一种特殊的生命力,这是它永恒性的关键。对此,梭罗写道,“湖水起过这么多的涟漪,但它却没有一道永久的皱纹。它永远是年轻的”。[121]“大自然的难以言表的纯洁和恩泽,永远赐予我们如此的健康、如此的欢乐,无论是太阳、风和雨,还是夏季和冬季。”[122]
美国学者戈登·包德若(Gordon V.Boudreau)认为,《瓦尔登》不是梭罗隐退生活的记录,不论给人的印象是如何的痴迷地、绝望地远离社会、女人,甚至他自己,梭罗走进瓦尔登是有目的的,断然而执着地走上探索自我内心深处的旅程。[123]梭罗自己曾写道,“如果一个人充满信心地朝他梦想的方向前进,努力按他的想象的那样去生活,他就会获得寻常意想不到的成功。他会抛下一些东西,会越过一条无形的界线;新的、普遍的、更为公允的规律会开始在他周围、在他心中形成;或者,旧的规律会发展,并在更为公允的意义上做出有利于他的诠释,他将会获准在更为高级的状态的存在中生活”。[124](www.daowen.com)
处在孤寂状态中的梭罗思想极为活跃。瓦尔登是梭罗的思想驰骋的原野,是赋予他思想活力的圣地。他觉得,思想的力量是生命永恒性的一个要素。他在日记中写道,“思想可以征服命运”。[125]在他看来,一个没有思想、没有个性的人,无异于一个虽生犹死(death-in-life)的状态。“我们的思想是我们生活中值得纪念的事;其余的不过是当大风吹过后留下的痕迹。”[126]“有了思想,我们就可以成为一个超然的健全的人。”[127]“我只知道自己是一个产生思想和情感的独立的人。”[128]“我们是真正深刻的思想家,是有远大抱负的人。”[129]为此,梭罗呼吁道,“做一个发现你内心的新大陆和新世界的哥伦布吧,开辟新的海峡,不是贸易的海峡,而是思想的海峡。”[130]
18世纪下半叶,欧洲人对自然界的态度和情感发生了引人注目的变化。对许多人来说,荒野不再是人们所憎恶和远离之地,而是“精神更新的源泉”。1760 年休顾·布莱尔(Hugh Blair,1718—1800)在爱丁堡讲课时曾问道,“什么样的自然景色最大程度地提升了人类的心灵,产生崇高?”“不是俗艳的景观、绚丽的山野或者繁华的城市;而是远处的山、幽静的湖泊、古老的森林、冲击岩石的激流。”正如基思·托马斯(Keith Thomas)所讲,“景色越原始,越具有激发人类情感的力量”。[131]梭罗追求的永恒性的内涵:“我们能够给予事物以外表,但最终能使我们受益的则是真相。只有真相经得起考验。”[132]而永恒的一个实现方式就是对真理的追求。寻求真实,反对虚假。“为了真理,我可以放弃爱情、金钱和名誉。”[133]
梭罗对永恒价值的追求,有时竟是来自对死亡的感受和认知。恰如阿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所说,人的“孤独的最终形式是这个人与自己死亡的相遇。”[134]梭罗是一个对死亡有极度敏感的人,对生命的脆弱和瞬息性有深切关注的人。1842年,梭罗的哥哥约翰的早逝,让梭罗有一个体验死亡和诀别的经历。梭罗自己也不是一位身体健壮的人。1861 年的冬天,梭罗不幸患了感冒,引起了肺炎和气管炎。整个冬天都不得不待在房屋里。这次得病使梭罗的身体急剧衰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他甚至讲话都很吃力。先前所患的肺结核又复发了,5月6日逝世,他只活了不到45岁。
对梭罗来说,生命是一种虚构,一种想象力的创造,是一项短暂的事业(business),它只有与一个更高的原则结合才能够达到一个永恒的境地。他觉得,一个人的死亡其实是摆脱了俗世的羁绊,使人变成了一个纯洁的精神概念。终有一死的凡人,如何获取一个永恒的生命价值?这是梭罗在瓦尔登期间思考的问题。“我们都是总有一死的凡人,但是在对待真理时,我们却是永世长存的,既不必担忧变化,也不必担心意外。”[135]梭罗曾仰望苍天问道:死神,你的芒刺何在?坟墓,你的胜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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