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刚出版时,人们一般都将其视为自然文学的作品,觉得绿色是它的基色。在中国,有人把《瓦尔登》视为一部绿色的经典,也绝非偶然。不错,梭罗的《瓦尔登》是一部描述自然、描述人与自然关系的经典,但梭罗并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自然主义者,也绝非简单的生态保护者。在他的眼中,绿色是最能代表现自然的颜色,是生命的色彩、简朴的力量、和谐、希望和活力的象征。然而,绿色的意蕴还不止于此。它不仅是自然的色彩,而且还是一种接近真理的颜色,一种自由的颜色。梭罗走进原野,追求的不单是接近自然,融入自然,而是在自然中,让自己进入一个自由的状态。这是他真正的目的,也是《瓦尔登》的主题。
追求自由是梭罗生活的一个原则,他鄙视那些只在口头上谈论自由的人。“我要对我的同胞说,只要可能,就过自由自在的,不受约束的生活。把自己禁锢在一座农场,或监禁在县大牢,二者之间实则一样。”[5]梭罗走进森林就是为了尝试着追求一个独立自由的生活,寻找一个别出的世界。[6]他走进原野,关注的是自然,寻求的是自由。自然对梭罗来说,有时是一种表象,一种媒介,通过自然,或在自然中,他所要达到的是一种自由的状态。
反过来,处在一个自由的状态,梭罗才能以多种方式感受自然。其中一种方式,就是聆听自然的声音。这种声音,能够让他凝神遐想,进而发现自己内心的声音。这种在自然中的沉静和思想,在梭罗看来是如此的重要。“这并不是从我的生命中消耗掉了时光,而是大大延长了我应有的生命。我明白东方人敛心沉思和脱离工作的含义了。”[7]
梭罗热爱自然,部分原因是,这个超人性的自然不属于人类,但它却能够给人以终极的自由。在梭罗看来,真正的自由社会不是所谓的法律社会。法律永远不会让人自由,解除法律,特别是那些限制人身自由的法律,是人们迈向自由之路的关键。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呼吁,与其养成尊重法律的习惯,不如养成尊重人的权利的习惯。梭罗觉得,美国的自由必须体现在个人自由的保证。不自由的人过着一种绝望的生活。在他看来,理想的美国是一个“在那里你能够自由地追随不必拥有这些东西的一种生活方式,在那里,政府不会竭力迫使你支持蓄奴制,承担战争费用,以及其他直接或间接地因为这类事情而产生的额外支出”。[8]
梭罗的自然界是一个特殊的、人类不曾玷污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在大自然中的自由状态,梭罗可以像其间的万物那样,完成一个自我培养(self-cultivate)的过程。他自问:“难道我不应和大地灵性相通?难道我自身不是绿叶和植物土壤的一部分?”[9]自然孕育了万物的生命,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唯一性的。在自然界“没有一个同类,它独自生长着,发出许多苍绿翠碧的欢快的叶子”。[10]大自然对生命的热爱,表现出对每一个个体生命的保护和尊重。这就是为什么梭罗渴望,“让我们如大自然那样从容地过一天吧”。梭罗之所以向往,并能够实践一种有原则的生活是基于他对特殊文化,即——自我文化的认同以及对自由的强烈追求。(www.daowen.com)
相比那些受城市化、工业化和商业化的影响而发生变异的各类人,梭罗是一个始终保持原生态的人。他觉得,“我们需要荒野恢复我们的力量”。[11]如果原野不能给他带来自由,绿色对他来说可能毫无意义了。梭罗走入瓦尔登要的不是一种隐退,去过一种被动的生活,而是一种积极的另类选择。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去感受对自然的清新和狂野的力量。他走进瓦尔登,实际上是向自然求助,以获得追求自由的勇气和力量。荒野无疑可以给他提供一个可以自由思考和没有约束地说话的地方:“我希望在一个没有限制的地方说话和寻找一个没有约束的地方说话。”[12]有时正是这种超然的宁静与自由,使梭罗得以平衡内心冲突与焦虑。梭罗早年曾写道:“天天与人打交道的困难使我几乎退缩”,“希望自己在社会中就像在大自然中一样毫无顾忌、无拘无束”。[13]
梭罗生活的时期是美国新英格兰地区,森林遭受最为严重破坏的时期。对此,他深为忧虑。他提醒人类,随着自然环境的破坏和恶化,人类和万物自由受到了威胁,他们的欢乐也将消失,“树林被砍掉了,你还指望小鸟会歌唱吗?”梭罗提倡保护生态的真正目的,是要为自己自由的生活创造条件,以及维护人类能够自由生存的环境。这才是他保护生态思想的核心。
当然,梭罗走进荒野,融入自然的行为,还体现了欧洲一个很深的人文主义传统。在17世纪的大部时间里,欧洲的许多文本将荒野和森林描绘成可怕的、阴沉的、荒蛮的和忧郁的场景。[14]在早期移民北美的清教徒的一些关于荒野的想象中,可以看到类似的痕迹,例如,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1804—1864)的小说《红字》(Scarlet Letter)。到了18世纪初,欧洲国家的一些贵族对荒野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觉得,“荒野使人快乐,似乎孤独地与自然在一起,在幽深之处观察她”,荒野有令人愉快的多样性。[15]英国诗人威廉姆·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认为,一个人对自然的态度与他的教育和社会地位密切相关,人们走进荒野,是因为“荒野充满自由”。[16]到了19世纪,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扩展,人们更加渴望与荒野的接近。若没有条件接近,他们就建构一个类似的景观。不论是自然的荒野,还是人造的景观,它们接纳了从越来越忙碌的城市与工厂逃离出来的人们。[17]梭罗熟读欧洲文化的各类文本,他对欧洲的这一风气了如指掌。他的行为,其实就是要像这些欧洲人一样,回归自然。他写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愿和宇宙的建构者同行,不愿生活在这个浮躁的、紧张焦虑的、乱哄哄的、浅薄的19世纪,而愿沉思地站着或坐着,任凭它逝去”。[18]可见,梭罗在美国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继承了欧洲人文主义的这个传统。
然而,绿色绝非《瓦尔登》所呈现的唯一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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