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所处的时代是“天保的老人”在政治、思想上占主导的年代。这里的“天保的老人”有如伊藤博文、大隈重信。伊藤博文认为,日本缺乏基督教那样的力量凝聚人心,因此改革还是只能求助于皇权,有其保守的一面。大隈重信在明治维新之际,以尊王攘夷派涉入倒幕运动中。大隈后来出任早稻田大学校长,主张东西方调和论,影响了李大钊等学者。福泽之后,日本还有很多人论述过东西洋文明的差异,显示出那个时代以及20世纪早期的“读史”风气。津田左右吉否定“东洋文明”,认为日本与中国是个别的文明,不具有共通性是一个反例(参考陈玮芬《近代日本汉学的“关键词”研究》)。顺便说一句,福泽自己交代,《劝学篇》截至1880年,销量已经超过二十万册。这种对历史进步的信仰从维新知识分子开始,持续影响到战前昭和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是历史学写作的主流范式。
基佐、巴克尔之后,西方也有一些学者在这个问题上持续努力,甚至在20 世纪20 年代后达到顶峰。法国历史学家费弗尔(Lucien Febvre)是所谓“年鉴学派”的早期领导者,在1929年创办了《社会经济史年鉴》杂志。同年,他与马塞尔·莫斯等人组织一次“文明:语词和观念”的综合讨论,发表了《文明:语词和观念的变迁》。费弗尔在文中强调,1757年首次运用的“文明”,既表明政治秩序,又揭示了文明与宗教的关联:“毋庸置疑,宗教是人类第一,也是最有益的约束;它是文明发生的主要动力。”费弗尔持这种看法,与他本人的宗教信仰相关,限于时间,这里没法详细论述。
英国史学理论家柯林武德(R.G.Collingwood)在1939年左右写成的“何谓文明”(收入《新利维坦》)中提到了文明的三重涵义:经济文明、社会文明和法律文明。柯林武德以《格列佛游记》中的雅虎人为例,表明没有哪种文明可以完全摒弃蒙昧,即“原始的残存”:“它们一直就与我们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希望消除战争是徒劳的。”这里举费弗尔和柯林武德的例子,是因为他们都强调基督教是文明的基础。例如,柯林武德在《精神镜像:或知识地图》(广西师大出版社2006年版)中将基督教的伦理与经济文明等同起来,认为“我们的解决方案原则上只能是基督教的解决方案”。
诸多学者讨论过基督教与日本文化的关系。武田清子在1967年《土著与弃教》中指出了5种内化文明的方式:(1)埋没型:基督教让位于日本文化,失去了它最初的功能、认同和独特性;(2)孤立型:基督反文化,同时基督教过于强调独特性,因此它与日本文化形成隔绝;(3)对抗型或预言型:基督教对抗日本文化,同时受孤立;(4)嫁接型:基督教植根于日本文化,且作为后者的一种补充;(5)弃教型:基督教在某些时候受抛弃。武田的分类受到了前辈的影响。1960年,尼布尔(Richard Niebuhr)在《基督与文化》中强调了文化的基督,基督反文化或基督作为文化的变革者等方面。基督反文化、弃教型,可以看作是对福泽“敌基督”的一个符号。顺便讲一句,近代小说中的弃教形象在远藤周作的《沉默》中表现得更明显。(www.daowen.com)
明六社同仁中,森有礼、中村正直都持基督教救国论,另外还有内村鉴三。福泽认为,基督教是文明社会的宗教,但日本不太适应,因为它无助于建立独立国家。在福泽看来,基督教是文明的结果,而非原因。宗教应该根据文明的发展阶段加以变化。至于新渡户稻造提倡的武士道精神,福泽认为日本武士无“个人独立的精神”(individuality),也无法促成国家独立的形成,因而福泽对它持反对的态度。而神道信仰仍然隐藏在福泽的观念里,与民族国家以个人为单位的公民观念、试图摆脱社会等级制的表现存在不一致之处。
自传作为理解历史意识的新文类,在近些年的西方史学界得到了较多关注,而以往是认为历史学家在写作中应该隐匿自身。福泽的《自传》写于1899年,按照时代顺序先后排列。福泽在提到《概略》时,指明他考虑的读者群是“50岁以上的人”,再试图通过他们影响“少年子弟读这本书”。这样展现出福泽在文明问题中是存在自上而下的改革考虑。另外,经历了甲午中日战争,福泽对强化二十年前日本应学习西洋的观点,表现得更加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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