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给饭店起了个比较大众化的名字，叫“老百姓拉面馆”。刚开业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最多的一天，营业额达到了6000多元，最少的一天，也有2000多元，取中位数4000元计算，一个月的营业额12万元。毛利率30％的话，收入36000元，去掉工人工资剩18000元。二人平分，单方9000元收益。

小王跟我算这笔账的时候，脸露得色，合不拢嘴。同事中，有人质疑我当初的判断。我说：“不急，这才几天，还需耐心观察。”

实际上，这时候我对小王开店的前景分析，更悲观了。通过亲身体验，我观察到了一个细节：为了捧场，我们科室里的同事经常到小王那儿吃午餐。每次去，小王都安排那位收银员——也就是他的干嫂——给我们上两盒香烟。我发现，这两盒烟，是不记账的。前两次，小王干嫂笑容满面的。后来的一次，面无表情，小王吩咐她拿烟时，她懒洋洋地不愿动。我跟小王说：“你免费给我们上烟，是不合适的。一定要记上账，要么我们结账时付清，要么记到你头上，分红时扣出来。”小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干哥也会来很多朋友，也是这样办的。再说，干哥本身就是个大烟枪，平时抽烟都是在吧台上随手拿的，我也没管过他。”

这事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第一，它充分暴露出管理的漏洞。香烟虽小，反映出的问题很大。第二，干嫂的神态举止，暗示着双方的分歧已经产生。也许小王还没感觉到，但在他干嫂那边，已经单方面产生。原来我认为问题的暴露会在三五个月之后，现在看，大大提前了。

果然，有一天小王坐在我办公室沙发上，突然若有所思地说：“要是这么好的生意都不赚钱，不就成笑话了吗？”我问他何出此言？小王说：“账目算不清了。刚开始还好，每天花多少钱买多少菜，干哥都给我说，晚上打烊后，干嫂也会把全天收银情况总结一下，算清记账。从前几天开始，他们慢慢表现出不想给我说的样子。总是以麻烦为借口。天天算一次，有时候的确算不清。比如烟酒，进项和出项就总是对不起来。开始我想也很正常吧，我们两个来了朋友，感觉都是来捧场的，不上点烟酒什么的，不好意思。后来我发现，这个洞太大了，不可能我们进的酒一瓶都没有卖出去，全送朋友喝了吧。这两天，干哥老是在我面前念叨，说‘别看生意看起来热闹，利润率很低的，弄不好不赚钱呢’。说一遍，我认为开玩笑，老是这样说，什么意思吗？”

我笑，问小王：“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小王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您觉得我们的生意怎么样？”我答：“天天满客啊。”小王说：“就是啊，这样的生意都不赚钱，那以后万一客人变少了，不就亏钱了吗？”我问：“我们前几天估算的那笔账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哥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小王答：“干哥说，我们把毛利率定高了，真实的毛利率可能连20％都不到，也就10％多一点吧。”

这个问题，我以前在网络上搜索过，餐饮业30％的毛利率已经偏低了。经营好的，能达到70％。如果毛利率只有10％，这桩生意还怎么做？

种种迹象表明，我以前担心的所有问题，都开始暴露出来。我的建议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先沉住气，到月底结账的时候，看什么情况再说吧。

到了月底，小王催着算账。干哥告诉他：“算什么呀，又没赚到什么钱。”得到这个答案，小王着急了，跑到我身边，两手一摊：“这可怎么办呢？”我给小王做了如下几点分析：

1.生意很好，但是不赚钱，不报账，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在小店的管理上，完全失控了；

2.失控的原因，是因为你从开始就没有抓住核心的管理权；

3.若想改变被动局面，必须针对漏洞，改变管理模式，只有规范起来，抓住其中重要环节，你才有可能重新夺回位置，不被彻底边缘化；

4.你干哥干嫂已起异心，即使抓回管理权，你自己懂管理、懂经营吗？

分析到此，小王已经满脸焦急了，一迭声地问：“那怎么办呢？”我的答案是：“如果抓不回控制权，干脆退出。”

听到“退出”二字，小王眼前一亮，但马上又犹豫起来：“都是亲戚，我怎样才能退出来呢？”

我继续给他分析：

你得先搞清楚你干哥的心理变化。当初他想开店，本钱不足，找到你。饭店开张，生意好了，又感觉吃亏了。在他眼中，你光出资，什么都不干，月底还得一块分红，有甩开你单干的想法。当初是他找的你，现在很难开口，故而在行动上，开始不停地给你增加压力。先是不报账，然后是放风说不赚钱，最后再给你摊牌就是不赚钱。现在他就等着你开口提议退出。所以，你退出是不难的。他不会拦着你。(www.daowen.com)

既然你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出来，那就逼着他做个选择吧。首先，找到你干哥，跟他商量——生意这么好，却不赚钱，怎么回事呢？然后再问他，怎么办呢？让他提意见。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愿开口，你就提出你的方案。你的方案一定要有两套。第一套，就是堵漏洞，改变经营思路。三个方面：一是买菜，由厨师拉出菜单，让卖菜的往饭店里送。不让你干哥自己干这个活了。这样便于互相监督。二是收银时，用微机打小票，无论多大多小的支出，都记录在案。这样方便清算收入。三是改变分红方式。你干嫂作为收银员，应该领员工工资。但你干哥跟你一样，都是专搞管理和经营的，要么都拿工资，要么都不拿工资。这样分红就相对公平了。第二套，就是以不懂饭店经营为由，你退出，你干哥单方接手继续饭店。

这两套方案，第一套是虚的，你干哥干嫂肯定不会同意。第二套是实的，是你干哥希望看到的结果。所以在提方案时，一定得先提出第一套。如果第一套方案提出后，他对这三点都能接受，那就继续经营，也达到了你的目的。将来哪怕饭店开亏了，也亏得明明白白。但以我的分析，你干哥干嫂肯定不会接受。待商量不拢时，你再提出第二套方案。我估计，他会求之不得地答应你。这样，他将来就不会埋怨你甩手走人了。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商讨的过程，亲朋好友也就不会误解你了。

这个方案充满了心机，没办法，中国人的世界本来就很麻烦。想做成事情，还不想得罪人，只好拐个弯，给彼此找个台阶，含蓄应对。

小王大笑：“这个方案好，我就这样办。”但是话锋一转，又担忧道，“当初他是因为没有钱才找我合伙的，现在我要是退出来，他上哪儿找钱来还我的本金呢？”

我手一摊，说：“这不是我们思考的问题。既然他想单干，应该已经考虑过了。肯定不会再吞你本金的，毕竟是干兄弟，他现在不是也不好意思跟你开口吗？”

小王谈判去了。第二天喜滋滋地跑过来，说：“跟你预想的一模一样。提出第二套方案时，我干嫂都笑了。但他们也跟我说，我那8万块钱本金，他们一时拿不出来，只能先还3万，剩下5万，算是贷我的款，他们边经营饭店边付我利息，两年后再把本金一快还上。”

我问签书面合同了吗？小王答：“签了，每月利息1100元。”我从民法的角度，给小王进行了一下分析：“以前你们达成的那个口头合同，是合伙合同，现在签的这个书面合同，是一种借贷合同。看起来，好像你有5万元没有要回来，实际上两个合同的性质悄悄地发生转变了。以前你们是合伙关系，现在你们成了债权债务关系，你是债权人，他是债务人。以前做生意赔了的话，你们共同承担损失。以后他不还你钱的话，你可以拿这个合同去告他。前后对比，二者的法律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

退出后，小王还曾经流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唉，忙了这几个月，竟然这样收场？”又叹息，“生意这么好，居然不赚钱？”

我安慰他：

第一，你们当时的合伙方式乃至经营模式，注定了今天的结局。第二，今天这种结局，还算是圆满的。你从一场注定失败的投资中全身而退，没有一点损失。你干哥也解决了小店的股权问题，从此可以安心经营，他完全有机会重新改变小店的经营模式，说不定就成功了呢。你相当于贷了5万元出去，每年收股息1.3万元，这个股息率已经高到逆天了，而且还是月月付息。你干哥之所以给你这样高的股息，除了没钱，更重要的因素是愧疚。所以愿意从经济上对你进行一些补偿。从这个角度讲，他还是不错的，有见利忘义的成分，但也是在商言商，遵守了资本的规律，你不应对他再有怨气。

小王听了我的话，长吁一口气：“这样就好了，以后我跟那家小店就彻底没有什么关系了，它经营得好坏，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笑，答：“你还是盼望着小店能经营好吧，只有经营好，你的债权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

小王问我：“这家小店将来真的无法经营好吗？”我答：“如果按现在的状况，我的确不看好。刚开业，顾客很多是亲朋好友，其他客人能否被吸引成回头客，还是未知数。尝试和新鲜感一过，可能就会归于平庸。当然，现在困扰小店最大的控制权问题已经解决，如果能对小店进行全面改变的话，也许还能发展好。这样，就成一种双赢的局面了。”

小王开店的故事，过去了整整一年。前两天我为写作此文，专门询问小王：“你干哥的饭店怎么样了？”小王答：“您判断得真准！生意越来越不好了，最近他经常抱怨自己开店还不如以前打工赚钱。他把拉面师辞了，只留一套做家常菜的人马，服务员也只留下一个。”

我点点头，答：“这样改变之后，主营业务和成本控制两个问题，也都得到改善，剩下的就是解决口味和培养回头客的问题了。但总体上看，这是一个比较平庸的小店，无法和姜家鸡汤、杨家拉面、甏肉干饭这些店铺相提并论。”

小王看看我，我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