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季的一天,在那狂热的举国上下“满怀激情庆‘九大”’的非常时刻,我和妻子举行了“革命化”的婚礼。我俩都是回乡青年,按当时的流行说法是:阶级阵线分明,根正心红。那时整日喊“斗私批修”“破旧立新”,婚礼也“政治化”,别说轿车,牛马车也没有。妻子上午还在地里干活,中午到家洗把脸,姐妹们拎着包扛着被像现在出门打工一样;我在一伙朋友的簇拥下接过妻子“嫁妆”,放在我们的新房——一间草房的东屋北炕。我俩都身着那个年代最时髦的旧军装,站在长条桌前。桌面的红纸上摆着“红宝书”、像章、一对花漆盆,一旁立两面大镜子,这些是全队社员的贺礼。
民兵排长宣布婚礼开始,背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老贫农忆苦思甜,讲述他结婚人洞房时还不知新娘啥模样的“悲惨历史”。政治队长讲话:“你们结革命的婚,好得很,坚决支持你们的革命行动!你们不要度低级下流的蜜月,要照常出工干活。”他还用上了那些天广播里反复说的话,要我俩“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哨音一响,我们这对“结革命婚”的伴侣,和社员们一起扛起铁锨上工了。
晚上收工已星斗满天,满身灰尘的一对新人在15瓦灯泡的昏黄光线下,坐在几块木板钉的炕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嫂子为我们做的新婚第一顿饭:高梁米饭土豆酱拌大葱。边吃边欣赏我们的新房:新糊的四壁,东山墙挂着毛主席像,两边是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炕头墙上贴一张珍宝岛战役示意图,提醒我们不忘反修防修,打倒“新沙皇”!
吃得正香,哨音响了,每晚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开始了,小两口嘴里嚼着饭跑向小队部,晚了要扣工分的。(www.daowen.com)
学习回来已深夜11点多,又困又乏,妻子放下幔帐(这是南北炕的屏障)铺上被褥。我脱去满是泥土的袜子正往被里伸脚,一抹红润掠过妻子的面颊,她羞怯地微笑着说:“咋不洗脚,忙啥?”说得我脸颊通红。妻端来水,用她那木锉似的新娘子的手温存地揉搓我的双脚。我立刻感觉到女人的抚摸是那样地柔软细腻,沁人心脾。在那政治年代,虽然成天一起出工干活,却不敢花前月下拥抱亲吻,走路挨近点都被说成小资产阶级情调、低级下流。灯光下妻的脸庞、头发、双臂,整个身躯,显得十分和谐。我刚想说话,外面突然响起尖厉的哨音:“快集合!庆祝‘九大’闭幕!”歌声、口号声、锣鼓和鞭炮声立刻响彻山乡的夜空。四目相对,苦涩无奈。真是敢怒不敢言,狂热的政治年代,岂能因结婚这样的小事而不参加庆“九大”的政治活动,那不就陷进了资产阶级的温床?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突然,妻子那滚烫的双唇疯狂地在我脸上吻了两下。没二话,举起“红宝书”,高喊口号,加入游行的行列。
庆祝游行结束,已是朝霞满天,旭日东升。我们的第二天开始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回味那年代的狂热,常逗老伴:革命化的年代,女人的亲吻都英姿飒爽、雷厉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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