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岩的“童伶”时期,是以“小小余三胜”的艺名享誉于天津,一唱而红的。二十年代余氏嗓音恢复,改用“叔岩”本名,经常到天津做短期演出。先姑丈何静若先生不仅是“余迷”,而且与叔岩本人是老相识,只要余叔岩有戏,何老经常为座上客。有一次余叔岩在天津演《骂曹》,击鼓时位于下场门台口。这一天何老的座位离台口很近,正好与叔岩台上的位置迎面相对。一套《夜深沉》鼓点儿刚刚打完,台下忽然有一位操天津口音的观众(与何老邻座)大声喊道:“这(读jiè)个余叔岩有嘛(读去声)了不起,我看唱得不怎么样,比起当初咱天津的那个小小余三胜来,他简直连小拇指都不如。”叔岩在台上全听见了,几乎笑出声来,抬头一看,眼光恰与何老相遇,他只好把脸侧过去,直等与扮曹操的演员对话,才恢复了常态。
余叔岩最后一次到天津,约在1928年他散班以前,于明星戏院演出三场,票价每张一元二。剧目是:第一晚《失·空·斩》,第二晚《奇冤报》,第三晚全部《一捧雪》,叔岩前莫诚后陆炳,由叔岩的岳父陆德霖演《刺汤》,故每票加价二角。[8]第一天因系“打炮戏”,前后台满坑满谷,内外行全都到场。偏偏那天叔岩心情不佳,演出成绩平平,观众失望而去。第二天报纸上就有人写文章批评叔岩,说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结果第二天只上了七八成座。友人李君当时还是个中学生,第二天仍旧兴致勃勃地去看《奇冤报》。叔岩认为,尽管没有满座,可是第二天来的都是“知音”,并不因受报纸批评影响而不来“捧场”。于是唱得非常认真,用李君的话说,简直是“字字珠玑”,不仅腔好味足,而且有些唱法跟平时很不一样(如反调“细听开怀”的“开”字走半高音,“口难开”的“开”字省去几个工尺,都是从那一次开始使用的新唱法),在场观众人人皆大欢喜,以为意外收获。至四十年代初,杨宝森初挑大梁,在天津中国戏院贴演《骂曹》《洪羊洞》双出,我同这位李君坐在前排专诚欣赏。谁知《洪羊洞》快三眼一段刚唱完,观众便纷纷离席,越唱台下人越少。到了四个魂子出场,前排只剩下我们两人了。目标既已突出,我和李君便听一句喝一声彩,给台上“加油”。宝森在台上当然也看见这个情况,大约认为我们是他真正的“知音”,虽只剩几句散板,却愈唱愈好,味道愈浓,确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李君边喝彩边说:“一字一珠,好!”散场之后,他就对我讲了当年他听余叔岩《奇冤报》的经过。
1981年11月29日,《天津日报》刊登了舍弟同宾和王庾生先生高足李相心同志合写的文章《天津“票界之王”王庾生》,其中有一段记载云:
三十年代,天津新闻界组织票选时,王庾生被选为“天津票王”。有一次内外行公醵,席间相互评较技艺,有人问余叔岩:“你到底会多少出戏?”余叔岩酒酣耳热,随口自诩说:“凡是挂髯口的戏,我都会!”这人随即问道:“《辛安驿》(旦角挂红)你会么?”余叔岩不禁愕然,说“不会”。王庾生在旁接口道:“我会。”从此,王庾生的“肚囊宽”便传遍京津。
这个故事其实是舍弟听我讲的,而我则是在三十年代亲自闻之于先姑丈何静若老先生。那位问余叔岩会多少戏和问他会不会《辛安驿》的,正是何老本人。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代中期,当时余叔岩还在演出。从这篇文章的语气看,好像是三十年代发生的事,这容易引起读者错觉。另外,这一次并非内外行公醵,而是天津有一家知名士绅演堂会戏,特地从北京请来大批名角,余叔岩也在其内。先姑丈同余、王两位先生都是熟人,所以席上彼此谈话十分随便。如非相熟,即使各带几分酒意,也不能这样公开盘问,王庾老也不会如此不谦虚的。庾老生前同我亦极熟,平生待人接物,极为谦和,从不自诩。他每谈及余叔岩和言菊朋,总是推崇备至。1943年余叔岩逝世后,我曾撰一文评余氏戏德,只笼统说了一句“论余氏能戏之多不及王庾生”,实即隐指上述之事。后来庾老看到报纸,对我说:“您太捧我了!”我当即把这件事对庾老说了,并问他是否事实。庾老笑答:“信则有,不信则无。”俄而又说了一句:“酒后戏言耳。”可见这是确有其事的。但我所以还要加以补充订正者,主要是表彰庾老谦逊的美德,初不因其“肚囊宽”便目中无余叔岩也。
至于余叔岩说他只要是挂髯口的戏就都会唱,这也是指他腹笥渊博,见多识广。其实叔岩在台上有些戏是不唱的。我曾听张伯驹先生讲过,如《大保国》《战北原》等戏,余就从来不唱。所以上述事实只能作为轶事琐闻,聊供参考而已。
附录一:
1981年4月26日出版的第十七期《北京戏剧报》,第三版上登载着《余叔岩半张唱片的来历》一文。其中有一些事实和提法值得更正和商榷。
余叔岩在“倒仓”前以“小小余三胜”艺名红遍京津(已经成了名),当时由倍克公司(后来的“蓓开”公司即袭用倍克旧名,惟译文不同)录制了两张半唱片,即《空城计》《李陵碑》各一张,《打渔杀家》半张。这是余氏以“童伶”身分来唱的,所唱的腔调属老余派(即余三胜一派),与谭派唱法迥异,《李陵碑》的唱段连唱词都与后来谭派所唱不同。这两张半唱片并非“没有普遍发行”,余叔岩也并未因“质量欠佳”而“‘成名’后想要收回”。其所以流传不广,是由于这个唱片公司后来倒闭了。余氏晚年自己想物色这几张唱片都未能找到。这几张唱片还有个缺点,即把“小小余三胜”误写成“小余三胜”,但内容确为余氏十几岁时所唱。文化部戏曲研究所资料室藏有此数片,可以查证。
余叔岩因自己不满意而想废去不让发行的是1931年由长城公司录制的《打渔杀家》,至今这张唱片上面还有底片作废时被轧损的痕迹。但当时唱片公司因付出代价太大,便挽友情商,要求发行。最后公司又补给余叔岩一笔酬金,余氏才允许这张唱片少量发行,并加价出售。当年的收藏家大抵知道这桩公案,而且争以藏有这张唱片为贵。我自己所藏的一张就是在三十年代费了一番周折才买到的。
至于余叔岩和罗福山在百代公司录制的半张《八大锤·说书》,余氏并未主张废弃,它与百代公司同时所录的其他六张余氏的唱片是一块儿公开发行的。《八大锤》的另一面是百代公司把当年谭鑫培所灌制的半张《洪羊洞》配上去了。余氏的这六张半最初是钻针唱片,后来百代公司把它们复制成钢针唱片,这半张未经复制,因此流传不广。六十年代初,中国唱片社把余氏的十八张半唱片完全复制为密纹唱片,这半张是由钻针片复制的,所以质量稍差。对于余氏这半张唱片的来历,我所知所闻如此。
(原载《北京戏剧报》1981年5月31日第二十二期)
附录二:(www.daowen.com)
1984年春,钮骠同志以孙履安先生遗著一则见示,证明1934年余叔岩演《打棍出箱》确由蒋少奎配葛登云。兹将孙文转引如下:
内行常言一台无二戏,小角砸大角,事所恒有。无怪谭(鑫培)遴配角甚严。此事与廿年前,其徒余叔岩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一事绝相类。其时裘桂仙已死,不得已用一个蒋少奎,演至太师府摆酒宴,蒋竟跑板。蒋亦老角,不应至此,盖怵大角也。
(见孙履安《京尘杂忆》第43页)
【注释】
[1]光按,此处略有歧义。这场票价,并非全部五元一张,而是楼下前排五元,中排和后排则低得多,包厢价更高。
[2]光按,检旧报刊及老戏单,可知压轴乃王幼卿、程继先等之《能仁寺》;而大轴之葛登云,确为蒋少奎。刘、吴二老各有一误,因知谈戏文章确不易写也。
[3]光按,第三出当为茹富兰等之《状元印》,开场戏为宋继亭等《战樊城》,第二出王盛意、鲍吉祥、孙甫亭之《胭脂虎》。
[4]光按,前场其他剧目,前文已出注。至于《打棍出箱》之配角,则为蒋少奎、范宝亭、王福山、时青山、钱少卿诸人。
[5]光按,叔岩1928年尚与杨小楼合组班,年底始散班辍演。
[6]光按,吴先生此处所言,亦一家之言。孟之嫁杜为妾,乃时势使然,原因复杂,恐非仅为“分产业”也。
[7]光按,谜底已揭晓,吴先生后又撰文揭橥此事,即《戏迷闲话》之末篇,亦收入本书,可参阅。
[8]光按,捡旧报刊,时在1928年10月22日至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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