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规》《宗约》《典礼志》《祠墓录》等是族谱不可或缺的部分,前者是家族成员必须遵守的行为规范,后者则是祭祖、酬神等祭祀活动及规程等的记录,能反映整个家族共同的思想观念。从笔者查阅的家谱来看,江南望族对昆曲的认识和态度是矛盾的。
一方面,不少望族明令禁止或限制演戏、唱曲。《甬上屠氏宗族》卷首的《宗约》和《续定宗约》对唱曲、演戏设定了不少限制,如“祭毕会食,止用祭品”,“毋喧哗,毋歌唱,毋淫亵戏语,不遵者罚之”;男子“毋得学习歌唱”;“凡遇春报秋赛,不得假祠内演剧”。很明显,这些规定包含了唱歌、演戏、喧哗、轻亵,是对祖先、神祇不敬的意识。《(山阴)水澄刘氏家谱》卷一一《宗祠教约》指出演戏“渎神且导淫”,主张诵读古诗歌以代替演戏,规定“凡宴会禁梨园,尤禁庙中梨园宴会”。刘氏家族认为演戏不仅喧哗,更是宣淫导欲,伤风败俗,故而主张禁戏。《(上海)顾氏家乘》卷四《宗规》“节俭当崇”条指出,举行婚嫁之礼,若“铺张发引,开厨设供,倡优杂沓”,“搬戏许愿”,“此皆恶俗,可悯可悲”。像顾氏这样倡导节俭的家族不在少数,演戏不务正业且铺张浪费是他们的共识。同前“职业当勤”条云:“不得纨绔游冶,酒色浪费;亦不得越四民之外,为僧道,为胥吏,为优戏,为椎埋屠宰。”顾氏家族以梨园为下九流的贱业,严禁族中子弟成为职业伶人。其实,在封建时代,这一观念非常普遍,且根深蒂固,几乎所有的家规都有类似的禁令,倘有子弟违背,将被逐出家门。《(松江)叶氏家谱》所收《松轩公家训十则》“训宴会”条云:“凡诸子弟不得挟歌童,载妓女,淫朋浪子,箫鼓邀游。”叶氏家族甚至禁止子弟和优伶交往,好像他们是灾祸的化身。《海虞钱氏家乘》云:“里人教女伎燕客,(祖母卞夫人)闻而戒(钱)谦益曰:‘脂粉两般迷眼药,笙歌一派败家声。’”基于演戏宣淫、靡费的观念,在当时有不少像卞夫人这样的尊长谆谆教诲子孙,让他们远离戏场和声色。《(山阴)陡亹黄氏宗谱》族训“肃阃范”条云:“妇女游嬉,概当禁止,而看戏为尤甚。近日梨园最多淫媟小戏,演者必备极秽亵态状,以冀人赞扬;点者又喜点此戏出,以供人笑乐。”《(苏州)羌王氏宗谱》卷一家训云:“妇女不得私出闺门,以损妇德;亦不得临场观剧,致坏家风。”娱乐活动比较少条条框框,气氛较为活跃、轻松,平时压抑的欲望容易获得释放的渠道和机会,因此,不少望族禁止女性看戏,尤其是到剧场看戏,以此维护妇德和门风。
由上可知,不少望族明确认为演戏不仅不够庄重,而且容易败坏门风,耗费资财,不利于家族的稳定和发展,因此,他们反对演戏,限制子弟习曲,禁止他们和优伶来往,更不容许他们以优为业。
另一方面,也有不少望族肯定演剧在祭祀活动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山阴水澄刘氏的刘宗周在《人谱类记》“记警观戏剧第四一”中指出:“梨园唱剧,至今日而滥觞极矣。然而敬神宴客,世俗必不能废。”在这里,“滥觞”意指过分。刘宗周对演剧之风的盛行颇有腹诽,但又不得不承认敬神和宴客的必要性。《(余姚)孝义(西)黄氏宗谱》孝集《公定条约》云:“凡敬祖之礼,莫大乎演剧。”牺牲、菜肴、点心、水果和美酒只能满足先祖物质生活的需求,而演戏则可以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更能表达崇拜之意。宜兴陈氏指出“总祠进主不比各支小祠”,倘要进先人牌位,“当俟所助香资足供祭费、戏钱方可举行”。[64]余姚下河严氏也认为演剧是祭祀仪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牌位入祠,宜演剧进主,以成祔庙之礼”。[65]鄞县傅氏本着演戏能娱神的观念,为了求得神的护佑,“每年冬至演戏,和平永永弗替”。[66]可见,人们已经把戏曲当成了特殊的祭品,实际上承认了戏曲在仪式中的合法性和重要性。
既然演戏、唱曲是奉献给先祖和神祇的,自然要求选择上乘艺术。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有上等名班演出的昆曲才足以表达虔敬之心。因此,明清江南望族的祭祀演剧以昆曲为主,且多要求定名班。也正因为昆曲是奉献给先祖和神祇的礼物,不少家族才郑重其事,就演剧的时间、地点、方式、场次、剧目等制定了一系列相当严格的规定。对此,本书第三章开头部分和第一节已有详尽的论述,此处不赘。(www.daowen.com)
由上可知,江南望族关于昆曲的两点评判是矛盾的:(1)昆曲轻亵、淫邪,乃败家之祸根,必须加以限制或禁止;(2)昆曲是奉献给祖宗和神祇以表达虔敬之心的上等礼物,能在祭祀活动中发挥比较重要的作用。
江南望族对待昆曲的态度也是矛盾的。上述不少望族限制、禁止本族子弟从事各种昆曲活动,如果这些规定得以严格执行,昆曲的发展将大受影响,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如鄞县屠氏、上海顾氏、常熟钱氏、水澄刘氏等,他们或畜家乐,或组织家族祭会,演剧活动都非常繁盛。[67]顾氏的露香园、钱氏的小辋川曾是令人艳羡的歌舞之地,屠氏的屠隆和屠本畯还曾创作一批传奇、杂剧和散曲。可见,这些望族试图排斥、禁绝昆曲,但其实却嗜好昆曲,并由此成为昆曲的建设者和传承者。
为什么望族对待昆曲的认知和态度矛盾重重?笔者认为主要原因有以下三点:(1)现实生活中,的确有部分嗜好昆曲的望族子弟挥霍无度,导致家业败落。《柳南续笔》卷二《剃须偿米》和《锡金识小录》卷一〇《前鉴》“优童”“声色”等文献都记载了不少这样的事例。(2)封建礼教反对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强调忠孝节义,故而将讴歌美好爱情,表现底层抗争的戏曲作品视为诲淫诲盗,大加挞伐。(3)得益于很强的综合性,昆曲在仪式、交际、娱乐、审美、教化等方面都具有相当强大的文化功能,能在家族文化活动中发挥重要作用。对此,本书第七章将详细论述,此处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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