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望族一般采取同堂共爨、比邻而居的居住方式,经常举行群体性的活动,成员之间的交往往往比较密切。而且,作者也大多乐于拿出作品供亲友传阅,希望得到他们的指点、认可和揄扬,因此,为亲族的著述撰写序跋、题辞、小识或赠言的情况比较常见。
戏曲序跋和题辞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一为剧曲、散曲和选本等撰写的序跋、题辞和赠言等。明末吴县朱葵心作传奇《回春记》,崇祯十七年(1644)中秋日,其弟朱葵向作《回春记·叙》,指出其兄借讽刺“宋季风习波靡”申扬善惩恶之深意,赞其兄“持此数茎秃毫,将鼠辈须毛、眉发、声音、笑咳,描绘不漏些子”。[22]清康熙年间,钱塘洪昇撰写《长生殿》,其表弟吴牧之为其作写跋,感叹“赖此绣口才人,为填别怨;代彼白头宫女,聊诉含冤”。[23]程镳《蟾宫操》文采斐然,脍炙人口,其叔程世华题辞,肯定剧中有经济才,“论政谈兵,有本有原,使填词家不敢道只字”,不可以词章视之。[24]海宁查慎行撰写传奇《阴阳判》,其侄妇彩霞作《题词》高度肯定其劝世功效:“今日后人咸服礼,吾宗则效有先型。”[25]乾隆年间,钱塘夏纶编写《无瑕璧》《杏花村》《瑞筠图》《广寒梯》《花萼吟》等,合编为“惺斋五种曲”。[26]刊行时,其弟夏玑与表兄陈汇芳分别撰《花萼吟·赠言》,前者赞其“所著传奇,无非敦伦饬纪,不愧子臣弟友之人”。[27]后者指出,“填词之家,率多嘲风月、拈花草,叙奇逢、订好会,赋景言情,非不夸多逞艳,要无关于伦常之大义,不足以劝善而阻邪也”。而惺斋之作,“大有功于名教也”,“《无瑕璧》劝忠也,《杏花村》教孝也,《瑞筠图》砥节也,《广寒梯》尚义也”。而且,夏纶“组织工巧,善于言情赋景”。[28]此外,叶小纨的杂剧《鸳鸯梦》、郑之珍的传奇《劝善记》、宋敬舆的杂剧《周美成》、宋存标的杂剧《兰台嗣响》、张雍敬的传奇《醉高歌》、徐爔的《写心杂剧》、许名仑的杂剧《卷石梦》和董榕的传奇《芝龛记》等,其亲人都曾作序(或叙)予以评述,颇多褒扬之词。这些序、跋和诗主要涉及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1)介述创作、编选的意图和经过,常涉及作者生平。(2)讨论作品的情节、人物、思想与情感,指出作品是写情、抒愤之作,褒扬作者的劝世、救世婆心。(3)称许作者超人的文才。(4)肯定作品的教育意义,证明昆曲创作并不是不务正业,伤风败俗。尽管不乏溢美之词,但较为明确地反映出作者与评论者的创作观念,有相当高的理论价值。
其二为曲谱、韵书和论著撰写的序跋和凡例等。明万历年间,吴江沈璟以毗陵蒋孝的《九宫十三调》为基础,编写了《南九宫十三调曲谱》。此外,沈璟还有《南词韵选》《唱曲当知》《遵制正吴编》等曲学著作。沈璟曲学思想的核心在于提倡场上之曲,主要内容有两点:(1)要求“词人当行,歌客守腔”,[29]主张宁肯“不工”,也要“协律”。(2)“僻好本色”,提倡使用“俗言俚语”,“摹勒家常语”。明清鼎革之际,沈璟侄子沈自晋带领沈氏三代34人重订《南九宫十三调曲谱》,取名《南词新谱》。刊刻前,沈自晋撰《重定南词全谱·凡例》和《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续记》,沈自晋从弟沈自南和沈自继分别撰写《重定南九宫新谱·序》与《重辑南九宫十三调词谱·述》,沈自晋之子沈永隆撰《南词新谱·后叙》。此外,《重定南词全谱·凡例》由沈自晋之侄沈永馨校录。[30]在这些文章中,沈氏主要论述以下五个观点:
1.为沈璟的曲学成就和贡献深感自豪,以“遵旧式”“禀先程”为原则,声称“先词隐三尺既悬,吾辈寻常足守,倘一字一句,轻易动摇,将变乱而无底止,作聪明以紊旧章,予则何敢?”应该指出的是,沈自晋兄弟子侄仍标举“合律依腔”的主张,不仅仅是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更是因为认识到音律的作用。他指出:“语曲以律,其在天人相与之际乎?长短未匀,则红牙莫按;高下未节,则丝竹谁调?夫泛言平仄易易,而深求微妙实难。精之在上去去上之发于恰当,更精之尤在阳舒阴敛之合于自然。”可见,他们对于音律的认识是非常细致、深入的。[31]
2.在继承沈璟主张的同时,他们也认为“拘拘宫调而苦守旧腔,为刻舟胶柱之见”,主张“与时更新,随俗冶化”。[32]基于这一主张,他们在重订《南词新谱》时,增添了不少新曲调。而且,他们大胆地指出沈璟和冯梦龙的不足:“先词隐传流此书以来,填词家近守规绳,尚忧荡简;歌曲家人传画一,犹恐逾腔。至文士不知音律,漫以词理朴塞为恨者有之。乃今复如冯,以拙调相错,论驳太苛,令作者歌者,益觉对之惘然,绝不拣取新词一二,点缀其间,为词林生色。”“大抵冯则详于古而忽于今,予则备于今而略于古。考古者谓:不如是则法不备,无以尽其旨而析其疑。从今者谓:不如是则调不传,无以通其变而广其教。两人意不相若,实相济以有成也。”[33]
3.重视文采。冯梦龙一向倡导本色当行,认为“传奇曲,只明白条畅,说却事情出便彀,何必雕镂如是?”对此,沈自晋颇不以为然,他指出:“此亦从肤浅言之,要非定论。愚谓以临川之才,而时越于幅,且勿论,乃如范(文若)如王(骥德),以巧笔出新裁,纵横百变,而无逾先词隐之三尺。固当多取芳模,为词坛鼓吹。”[34]从他们所选的新曲来看,不少作品重辞藻,表现出与沈璟和冯梦龙不同的曲学观念。
4.主张文律兼重。沈永隆在《南词新谱·后叙》中指出:“于是旗鼓骚坛,如临川先生时方诸李供奉,我先词隐时比诸杜少陵,两家意不相侔,盖两相胜矣也。豪俊之彦,高步临川,则不敢畔松陵三尺;精研之士,刻意松陵,而必希获临川片语。亦见夫合则双美,离则两伤矣。”
5.提出了尊体的思想和主张。沈自晋在《重定南词全谱·凡例》中云:“词家作曲而每讳之,或曰无名氏,或称别号某以当之。嗟乎!曲则何罪而讳之若是?试思新声一传,群响百和,维时授以清歌,则娇喉吐珠,协比丝竹,飞花逗月,震坐倾怀,更令习而登毯,则镞绦在握,递笑传颦,骨节寸灵,雅俗心醉。夫以雕虫薄技,乃能博此荣施,正如唐诸伎上酒楼,争歌怨柳,何必李青莲逼御座,欢对名花?曲何负于我,而藐忽视之也哉?然则先词隐于诸集中,每称无名氏以相掩覆,亦复未能免俗耳。今悉改正,而表其姓氏云。”沈自晋不满曲家隐瞒名讳的做法,大力肯定昆曲怡情快心的陶冶作用,反对轻视戏曲的观念,对于推尊曲体是很有作用的。
明崇祯年间,吴江沈宠绥完成《度曲须知》和《弦索辨讹》等著作,其曲学思想主要有以下四点:(www.daowen.com)
1.强调南北曲调的纯正。他认为“南曲不可杂北腔,北曲不可杂南音”,北遵《中原音韵》,南遵《洪武正韵》,入声亦从之。[35]
2.“一字有一字之安全,一声有一声之美好,顿挫起伏,俱轨自然”,故而“引商刻羽”,须“循变合节”。[36]
3.讲究咬字发音的准确。他认为“以吴侬之方言,代中州之雅韵”,必造成“字理乖张,音义径庭”,要求“字必求其正声,声必求其本义”。[37]
4.主张音律与才情兼重,典雅与通俗并存。他指出:“昭代填词者,无虑数十百家,矜格律则推词隐,擅才情则推临川。”而“临川胸罗二酉,笔组七襄,《玉茗四种》,脍炙词坛,特如龙脯不易入口,宜珍览未宜登歌,以声律未谐也;词隐独追正始,字叶宫商,斤斤罔失尺寸,《九宫谱》爰定章程,良一代宗工哉,特奉行者过当,或不免逢迎白家老妪”。他追求的是“雅俗惬心,既惊四筵,亦赏独座”的作品。[38]
清顺治年间,沈宠绥之子沈标编校整理了父尊的著作,并为之写序。在序中,他肯定父尊“读书赏音,雅有神解”,通音律之学,盛赞《度曲须知》和《弦索辨讹》为词家的金科玉律。[39]
清康熙七年(1668),袁园客“留心音律,苦志辨讹,搜拾遗编,裁断己意,私淑前人”,考订、增补了凌濛初的《南音三籁》,并重付梨枣。在《南音三籁·题词》中,他对凌濛初的曲学主张赞不绝口。他指出:“曲之要领,皆挈于板,板之于曲,犹尺也。腔调之疾徐,声音之长短,咸以板为范围者也。亦犹路也,一人由之,而不失其步趋;百千万人由之,而无歧途者也。”“《三籁》一书,兢兢论板,为曲学光大典型。”其叔袁于令在《南音三籁·序》中声称此籍“允称素愿,则又可补我未竟之业也”。[40]凌濛初在《南音三籁》中体现出来的曲学思想主要有以下三点:(1)倡导本色自然。他认为“曲为三籁,古质自然,行家本色为天;其俊逸有思,时露质地者为地;若但粉餙藻缋,沿袭靡词者,虽名重词流,声传里耳,概谓之人籁而已”。(2)遵《中原音韵》,指出诗韵、曲韵不可混杂,“诗韵不可入曲”,“曲韵不可入诗”。(3)倡导正调正腔,反对随意加衬字、用赠板,“一随板眼,毫不可动”。[41]袁于令叔侄尊《南音三籁》为“曲学光大典型”,可见是赞同其主张的。
由上可知,吴江沈璟与沈宠绥家族、长兴凌氏、吴县袁氏等都比较关注昆曲音律。比较公认的观点可总结为以下四点:(1)认为情感要充沛、动人;(2)要求遵守音律,强调字音的准确和腔调的纯正;(3)推崇文采;(4)倡导文律双美。这些都是明清两代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沈自晋明确要求提高曲的地位,也是颇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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